柳氏那头回了家里,却是故意把今日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跟沈良说了一遍。
沈良一听,果然大惊失色,直接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林家那母女竟然到京城来了?还住在了荣国府里?”
“是啊!史老太君给我下帖子,我都已经好久不走动了,除了上次宁国府白事。依我看,就是林家故意的,不好意思找我们,就只好让贾家人把我邀过去。”
沈良气得直跺脚,“哎呀!见就见!你也不能……把婚事给应承下来啊!你真是越活越糊涂!”
听到沈良这么说自己,柳氏心中憋闷气愤,想着这两年,沈良升官发财,柳家逐渐败落,他非但不感恩当年提携,反而在后院纳了两个小妾。
她暗自冷笑,面上却装作委屈,“人家显然有备而来,我怎好矢口否认?毕竟珣哥儿和林家姑娘的确有婚约在先,我若否认,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对老爷你的官声不好?”
沈良一昂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只不过口头约定,又没有双方交换庚帖,算哪门子定亲?石安如今眼看着就要春闱,不知道多少同朝为官的大人私底下来找我,想把女儿嫁进我们家来。莫要说京中闺秀,便是郡主,那个什么……康宁郡主,对咱们珣哥儿可是痴心不改!哪个不比林家那个破败人家强?”
“我觉得爹爹说的有理!”
沈良话音刚落,发现沈珣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这个儿子和自己许久不冷不淡,话也说不上一两句,难得今日过来,而且还说赞同的话。沈良不由欣喜,“石安,你终于想通啦?知道爹是为了你好?”
沈珣淡淡笑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做最有利的选择?”
沈良心头大喜,一拍手,“你这样想就对了!爹生怕你冥顽不灵,执你那个读书人的清高劲儿!”
冷意沁进沈珣的笑容,“读书人何必清高?如林叔父,不还是落了贬官辞官的下场?哪有爹爹好,娶了二娘高门贵女,如今做礼部侍郎。我得跟爹一样,再娶个更高的门第才好。到时候,石安不仅能光耀门楣,就连爹爹、母亲还有璇弟都能跟着沾光,有何不好?”
沈良连连称赞,“对对对!儿子你这样想就对了!爹给你张罗,你只管好好准备春闱!不要管林家那小娘子!大不了多给她点钱就好了。”
沈珣几句话扎了柳氏心头好几刀,看见欢天喜地的老爷,和一副得意高傲的继子,柳氏险些眼前一黑栽倒。
她跟着沈珣的步子出了堂屋门,跟到廊下,急切道:“珣哥儿你听母亲说,那林家姑娘我见到了,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沈珣淡淡一笑,“能有多美?可惜家世不显,于我无用。”
柳氏瞠目结舌,“这……也不能光看家世吧!娶妻娶贤,我看那林姑娘很是温柔娴静。你父亲想得太简单,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女儿高傲得很,娶回来未必家宅安宁。再说你学问好,又得圣上赏识,也不需要娶个贵女回来呀!哪里比得上琴瑟和鸣?”
沈珣对柳氏的心思了然于心,反而不急不忙地轻笑一声,“不急啊母亲,看看再说!”
柳氏生怕沈珣反悔,也忙道:“对,看看再说!”
晌午过后,黛玉院中的婆子领着替傅管事张罗事务的来旺进了府中,让他在二门外等着,拿了账簿和第一个月的租金进项送去给黛玉。
沿途中,有贾府的下人窃窃私语:“这林姑爷竟然还在京城给林姑娘置业,难不成是打算在京城说婆家么?”
“啧!你这话说的。不然为何托送到我们府里来?”
可巧被来旺听见了,很不客气地反驳道:“我们老爷就姑娘一个女儿,自然是姑娘走到哪儿,产业就置办到哪儿!京城是好地儿,买房子买田买铺面今后都能价贵,和嫁不嫁京城人士无关!”
那两个碎嘴的仆人神色一凛,见来旺腰杆挺直,虽是个小厮穿得却十分讲究,便不再小觑,纷纷闭上了嘴。
黛玉收到婆子的回话,心里又惦记着前一日林芷漪同她说的铺面的事,于是喝了口茶便问道:“傅安叔可在京中?”
婆子答道:“傅管事去京郊办事去了,送东西过来的是来旺。”
黛玉点点头,“你先等会儿,我去叫漪姐姐过来。”
雪雁忙道:“外头冷,姑娘别动,我去叫漪姑娘来。”
不一会儿,林芷漪便过来了。
黛玉见到她,浅笑道:“上回你不是说惦记着置办个铺面?今儿来旺过来给我送第一个月的进项,你要不要寻个由头出去转转?我可以陪你。”
想不到她竟这般惦记着自己那心事,林芷漪心里无比熨帖感念,“一早就听见你咳嗽了,外头天色不大好的样子,听王妈妈说,弄不好明日要下雪。你就别陪我出去了,我自个儿去转转便好。本来说好了要送香露给京兆府尹家的杜二姑娘还有湘云,东西都做好了,不可言而无信。”
黛玉听了觉得有理,也知晓自己这身体回头若是再被风吹,万一家中,待到年节下就不大好了。于是便颔首道:“你让墨香去和凤姐姐说一声即可,若她不在,就找平儿。虽你身子比我强些,也多穿些保暖。”
林芷漪笑着应下:“知道了!”
凤姐听了墨香的回话,倒没说什么。她晓得,柳氏来了荣府又和乔氏叙旧上,林家人心里应当有数。兴许这就是找个由头去和沈珣替薛蟠说说情。
于是就爽快应下了。
王妈妈说的是对,瞧这天色发白,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雪粒子。
林芷漪有些后悔,不该选这么个天气出门。不过时机难得,便想着赶紧把东西送出去,再去看看铺面。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姑娘家,出一趟门着实不容易。
“这几家顺路吗?”林芷漪问赶车的道。
“顺路的,咱们先去保龄侯府,再去杜家;最后去王大人家稍微有些绕路。”
“知道了,那便烦劳快些吧。”
临近年下,王子腾回京述职。
没想到刚回来,家中事情便一波三折。外甥薛蟠本来就被关在金吾狱中,上下打探都捞不出来,明知道是得罪了淳亲王,可就连王子腾也不好跟圣上张这个嘴。说什么?说我外甥不是故意摸淳亲王腰的?
好不容易年节下回趟京城,王子腾得知了薛蟠的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自己二妹妹抹着泪,想她已经是孀居,又只有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可依靠,便也气咽了下去,变成嗟叹。
虽说未能把人捞出来,但上下打点让薛蟠在里头少受点罪,却是能办得到的。可这个消息一传来,莫说薛家、贾家,王家也是惊了。
王子腾在书房深思,心里犯了嘀咕:这璟荣一向与世无争,不参与朝中事,为了给自己出口气,也是情有可原。但过了大半个月了,又给蟠儿罪受,这不大符合璟荣的为人处世啊!难不成是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如今他圣眷正浓,将将从边疆回来,便被宣进宫去问话,还赏了好些赏赐。朝中不论文臣还是武将,此时对他无不恭敬恭维着,没道理有人同他过不去。
这能是谁?
王子腾想到了一个生面孔:徐敬。
他是刚入朝的,他父亲徐会同近日起复,不过年岁大了,用不了几年了,所以圣上打算用徐敬。可徐敬也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没道理刚来就树敌。
王子腾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暗地里的政敌是哪一个。
忽闻书房外一阵笑语,听声音像是长女。
今年长女和保宁侯世子订了亲,也许久日子未见了,王子腾不由心生怜爱,暂时收起了思绪,唤女儿进来。
见英鸾捧着个瓶子欢天喜地的,相貌也出落得愈发昳丽喜人,王子腾心情好了不少,“这是又得了个什么?”
王英鸾笑道:“爹!哦,刚刚荣国府林家姑娘路过家门口,让丫鬟送过来的。您不知道,这位妹妹手很巧,做出来的香露,全京城都是独一份呢!”
王子腾当然对什么胭脂香露的不感兴趣,不过随口问道:“哪个林姑娘?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那个丫头?”
“不是,是她堂姐。”
林家的堂亲,住在贾家。看来也是个打秋风的。王子腾没往心里去,只觉女儿这般高兴有些好笑,“都要出嫁的人了,还不稳当点儿?什么就值得你这般乐?”
王英鸾不以为然,“爹,上回在保宁侯家给老夫人祝寿,那康宁郡主从她表哥手里得了个什么香露,还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呢!还说什么天底下独一份!谁不知道淳亲王爱香、四处巡逻这些东西?结果闻了我手里这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还和我我不阴不阳斗了几句,我都不稀得跟她争论。”
“什么?你跟康宁郡主斗嘴了?”王子腾皱眉。
王英鸾自觉失言,有些后悔,“是她先挑衅的。我也没多说什么,后来就都去看沈珣了。”
沈珣?
王子腾心里隐隐疑惑,“就是那个今年秋闱的解元、礼部侍郎沈良家的儿子?”
“是啊!听说康宁郡主一直对其青睐有加,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依我看,她定是把气撒我身上了。”
一个念头从王子腾脑海闪过,莫非是康宁郡主记恨那日和英鸾有龃龉,刻意让金吾卫在狱中为难蟠儿?
他打算去找冯唐,让他小儿子冯紫麟看看是不是这个情况。
话正说着,今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刚开始还是细细碎碎的雪粒子,跟撒了盐一般。路人纷纷裹紧了棉袄,店家也开始卸下门板,打算提前关门了。
下了雪,所以马车走得更慢了。
赶车的人问林芷漪道:“姑娘,下雪了路滑,要不改日咱们再出门吧!”
林芷漪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雪似乎又大了一点,连酒楼客栈那些沿街的商铺也都盖上了一层白纱,仿佛琉璃水晶雕刻一般。她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车夫说的也在理,还好东西都送完了,总得一样一样慢慢来。于是便道:“也好,咱们往回走吧。”
“哎!”
刚要放下帘子,林芷漪却眼前一亮。马车正要转角,一个临街的铺面映入眼帘。她赶忙说道:“停一下!”
“怎么了漪姑娘?”
“我想下来看看。”跟着棉帘,声音有些小却清亮。墨香扶着林芷漪下了马车,胭脂色的披风轻轻扫过地上的雪。
她在心里道:这位置真不错,闹中取静,门面附近是绸缎庄、首饰店,正好来这里买东西的闺秀小姐们也能留意到这里。后头似乎还有一个小院子,不知道是不是一家,如果是,还能当做小仓库,做个工作间。
林芷漪有点心动。
“来旺,回头你去打听打听,看这铺面有没有租出去,是租还是售卖,售价多少?之前是开什么的,因何不开了?”
来旺不晓得漪姑娘问这个作甚,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小厮该操心的。当初在扬州去菩提寺,他也亲眼见识到了这位堂姑娘的行事果断干脆,还是个有胆量有勇气的,不然也不能把秦神医给老爷求来。
“公子您看那是谁?”暮山为沈珣撑着伞,指着说道。
沈珣顺着看去,惊讶竟会在这里遇见林芷漪,喃喃道:“她怎么在这雪天出来了?”
暮山嘿嘿一笑,“兴许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雪吧!公子,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