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透过大敞开来的雕花窗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翠绿。

站在窗前的宝钗却是眉头紧锁，眼底的焦虑凝结成化不开的浓墨。

几日前，负责施工装修的【施工组】将黛玉提供的字画花瓶摆在合宜的位置之后，就功成身退，全员撤出映雪园。

宝钗招聘的、不知道红楼众人身份的经理、厨师、服务员在经过一系列培训后，尽数到岗，来映雪园完成开业前的准备工作。

姊妹们每天下了课跟一群小雀儿啄米似的围着宝钗问：“宝姐姐宝姐姐，映雪园什么时候可以开业？”

“宝姐姐宝姐姐，映雪园的饭菜好吃么？”

“妹妹们都极好，只是从小到大被拘在家里，如今有机会到外头来，就活泼得有些过分。”宝钗如是说道。

朱丽只想呵呵，宝钗被姊妹们团团围住时，嘴角压都压不住了，明明就喜欢得不行，还要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假意抱怨，其实是使劲儿找机会炫耀是吧！

宝钗说归说，实际上很乐于满足姊妹们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愿望，趁着没开业带他们来映雪园吃饭。

这会子，探春和迎春站在《舞鹤赋》前头，认真欣赏米芾的墨宝，时不时讨论两句。

湘云跟惜春从东厢房改成的书房里翻出棋盘棋罐来，姿态随意地趴在茶室的案几上下起了五子棋。

宝玉可不讲究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比拿着棋子的湘云惜春还要着急，絮絮叨叨地指点这个指点那个。

“云妹妹你该下在这儿。”

“她有三颗连成一线了，四妹妹你快把她堵上！”

被湘云惜春瞪了两眼后，宝玉讪讪地捂住嘴巴，cos锯了嘴的葫芦。

过了两分钟锯嘴葫芦又长出了嘴，忍不住再度开口：“哎呀，四妹妹你下错了！”

终于，聒噪的鹦哥被忍无可忍的两位妹妹给轰走了，不许他再旁观。

室内的欢声笑语，衬得宝钗的焦虑更加不合时宜。

昨天晚上，在朱丽的见证下，姊妹们商量好了映雪园收益的分成。

以宝钗名义贷的款，又是宝钗出力最多，姊妹们说她们只是帮着写了食谱，所以都不愿意多要。

朱丽提议，不如简单分作十股，宝钗占三股，其余姊妹各占一股，剩下的一股事先承诺过要均分给映雪园请的两位大厨。

“这法子公道。”姊妹们拍手夸赞，三言两语就这么定了下来。

众姊妹没有忘了开映雪园的用意，趁着这个机会，彼此约定好，每人分担大观园七分之一的开销。

映雪园每月的收益分到个人名下后暂不取出，由宝钗统一把每人应交的大观园开销扣除，转到项目组账户，若有剩余再把钱发放到众姊妹手中。

映雪园不像是正经企业那么严谨和成熟，利润的分配需要签一大堆合同文件才能生效。

姊妹们口头上说定了，当场写了一份简短的文书把分成确定下来，留个可供日后查阅的资料，就算结束了。

解决了分成的事，朱丽又给众人算了一笔账。

“我之前以宝钗的名义向银行申请了5000万的贷款，买映雪园的时候我们跟房东砍了价，加上手续费一共花了3400万。”

“装修一共是700万，营销费用是200万，购买食材、茶叶、笔墨纸砚、工作人员的制服、这些林林总总的开销一共是20万。”

“还剩680万可供你们支配。”

朱丽把文件夹递给宝钗。

开销和宝钗心理预期大致差不多。

映雪园一顿饭人均价格不低，所以食材一定要用最好的，目前购买的这一批只能支撑一小段时间，很快就要再进行补充。

装修费用、营销费用方面，宝钗了解过市价，也看过账本，对花了多少大概有数。

但在接过文件夹时，宝钗的心肝依旧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任谁十六岁背上这么大一笔债务能轻松得起来啊！

没有客人来怎么办？

客人不满意怎么办？

入不敷出怎么办？

还不上贷款怎么办？

在内心一连串问题的强硬攻势下，当晚宝钗就失眠了，这会子眼下一片乌青。

真真是愁煞人！

宝钗眉目笼罩着散不去的惆怅，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看见黛玉微微歪着头，狡黠地冲着她笑。

宝钗的脸上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我该猜到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黛玉笑说：“我瞧着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发呆，也不跟宝玉云儿他们玩，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要是我不来帮你排忧解难，只怕你连午饭都没心思吃呢。”

“从前我爱胡思乱想，都是你来劝我，今儿个就让我来给你当一回知心姐姐，说说罢，什么事让神通广大的宝姐姐发愁？”

宝钗犹豫了一下，她若是想找个人倾诉，黛玉就是最好的对象。

“倒也不是旁的事，只是担心映雪园收益不佳。”

那些藏在心里从未对人吐露过的担忧，此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说完后，宝钗双颊微红，她也不知怎的，连许许多多琐碎、繁杂、无关紧要的小事，都一股脑地对黛玉倾吐。

就连她都嫌自己太过絮叨了，不应该拿这些情绪垃圾来让黛玉烦恼的。

黛玉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始终认真地倾听，偶尔出声引导宝钗接着往下说。

就在一问一答中，宝钗的心情渐渐变得明朗起来，好像有一阵清风吹散了遮天蔽日的阴霾。

黛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宽慰道：“姐姐，即便映雪园的生意失败了，也落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黛玉帮着宝钗分析，虽说如今花了四千多万出去，但买映雪园这个三进四合院占了大头，就算以后私房菜馆开不成，手里好歹还剩了座四合院呢。

宝钗一想，真是跟黛玉说的一样。

她笑说：“还是你看得透彻，罢了，若是真还不上贷款，我就卖花瓶去，专家们估价的时候说我手上那对珐琅彩凤穿牡丹花瓶值5000万，正好填上这个窟窿。”

“宝丫头疯了，好的不学，学败家子的作派。”

黛玉知道宝钗在开玩笑，笑意盈盈顺着宝钗的话打趣道。

“好了，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自个儿。”宝钗倚在窗边，从容不迫地看着黛玉，“你的《舞鹤赋》和柳叶瓶价值不菲，为什么要摆在映雪园里？”

黛玉活泼地眨了眨眼：“你猜猜，若是你猜不出来，我可不认你这个知己。”

宝钗早就知道了：“还能是为什么，你猜到映雪园已经花了不少资金，要是再去买名家字画，又是一大笔钱，特意来帮我减轻负担。”

“幸亏还有个善解人意的宝姐姐，不然说不准旁人都觉得我脾性古怪，好好的古玩字画不收在家里，非要拿到外头来糟蹋。”

黛玉亲昵地挽着宝钗，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如果客人把你的东西弄坏了未必赔得起，白白叫你担这么大的风险，值得么？”

宝钗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黛玉柔软顺滑的发丝。

“比起钱财，我更注重的是和姐姐的情谊。”

黛玉的双眸黑白分明，干净得好似一汪清水。

宝钗知道，黛玉是最注重感情的人，只要有人对她好，她必然百倍千倍地用一颗真心回报。

宝钗抚着自己的心口，那层冰封的壳，被这份灼热的真情彻底融化了。

“罢了。”宝钗笑说。

“以后我若是有幸挣来家财万贯，必然报答慷慨解囊的林姑娘，把姑娘的诗集印上百万份，大街上逢人就发，好叫林姑娘青史留名。”

黛玉不依，仰着头鼓起脸颊：“你这是报答我么？明明是报复我！好个宝丫头，我好心来劝你，谁知你拿我说笑。”

“除了你我以外难道还有旁人在？我拿你跟谁说笑。”宝钗好笑道。

况且，宝钗真不觉得那是一句单纯的玩笑话，现代社会解开了对女性的束缚，女儿家的诗词更不必封锁在闺阁中。

黛玉有灵气，在大众层面又有不小的知名度，著书立说，让诗词名扬天下不好么？

不过说这些为时太早，宝钗连眼前这座小小的映雪园都没理清呢。

宝钗拍拍黛玉，让她站直：“头发蹭得我脖子怪痒的，我拿梳子来替你抿一抿。”

黛玉乖巧地等着宝钗帮她梳头发，宝钗取了把自己平时用的玉梳来，把黛玉额角散落的碎发拢上去，姊妹两个又亲密地黏在一处。

许久没看见黛玉的宝玉到处晃荡，终于找到了这儿来。

看着窃窃私语的两姊妹，宝玉平白有种自己被孤立了的感觉，他熟络地凑上去：“宝姐姐和林妹妹在聊什么？也说与我听听。”

黛玉不好把宝钗的心事告诉他，就随手往窗外一指，敷衍道：“在看外头的竹子。”

宝玉走到窗边看了看，十分不理解：“这儿的竹子比潇湘馆外头的差上许多去，妹妹看它做什么。”

黛玉笑说：“这话不对，难道读过了李太白杜子美的诗、苏东坡柳三变的词，旁人的诗词都不必再看了么？”

“这儿的竹子跟潇湘馆的竹子各有各的好处，我瞧着都是好的。”

宝玉把黛玉的话仔细在心里想了一回，觉得大有道理，作揖赔笑道：“妹妹说的是，是我想差了。”

宝钗抿着唇憋笑。

好个伶牙俐齿的颦儿，明明是为了搪塞宝玉，偏偏随口说出这么一长串的道理，还真把这呆子唬住了。

“你们三个在这儿躲着呢，可叫我好找！”湘云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冲他们招手。

“快些出来罢，朱姐姐说马上开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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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