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红宝石金翅乌纱帽

王高川是本届的探花,为人一向圆滑。他压下心中的诧异,立刻笑道:“裘贤弟,许久不见。”

齐至臻是新科状元,听了王高川的话回过神来,笑道:“裘贤弟,你我数月不见,想死愚兄了。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外官不好做吗?”

齐至臻与裘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谈不上讨厌裘智,只是他一向恃才傲物。自己一个清贵的翰林,与一个县丞坐在一起,哪怕对方是同榜,也觉得有辱斯文,忍不住暗讽一二。

传胪仇瑾对裘智恨之入骨,此刻听了齐至臻的话,感觉对方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他立刻接过话茬,阴阳怪气道:“看来宛平县的日子苦,一个玉树临风的榜眼,搞得面黄肌瘦的。”

裘智若留在翰林院,仇瑾自是不会这般愤恨,偏偏裘智跑去宛平做县丞了。对仇瑾来说,裘智这个榜眼就是鸠占鹊巢。既然他在翰林院干不下去,当初考那么好干什么。

仇瑾一直认为,如果没有裘智,自己的名次就会前进一名,变成探花及第。哪用屈居传胪之位,想进翰林院还得考庶吉士。

裘智听出二人言语中的挑衅之意,心下奇怪:你俩从敦煌来的吗,壁画那么多。

裘智回忆了许久,自己在翰林院就干了几天,没招惹过他俩,怎么一上来就找茬。

二人不是周讷,裘智不在他们手底下当差。而且大家都是同榜进士,品级差不多,裘智不惯他俩的脾气。

裘智斜睨着俩人,似笑非笑道,道:“大家都是圣人点差,为国尽忠,不敢言苦。至于外官好不好做,纯属个人感受。你们要想知道,回头请圣人给你们外放一任,自己体会一下。”

仇瑾好不容易考上庶吉士,打算散馆后留在翰林院,之后进入六部,即使外放做官,也只想做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现在让他去谋外任,简直是自毁前程。

仇瑾被裘智噎的说不出话来,齐至臻也觉得无趣,低头不语。

翰林院学士承旨姓孙名缜,王高川发现孙缜一直在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他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事,两个月前,戴权来过翰林院。

王高川好奇,曾和衙中的书吏打探过戴权来的来意。他虽没打听到任何消息,但后来听说,孙缜火急火燎的把裘智在翰林院担任编修的俸禄给送去了宛平。

现在孙缜盯着他们这群人,显然不是担心自己人吃亏。

王高川连忙打圆场,笑道:“裘贤弟,许久未见,愚兄敬你一杯。”其他庶吉士见了,也上来敬酒。

裘智本不想喝酒,但眼下场面尴尬,众人又都在敬酒,他不好推辞,只能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后,裘智感觉杯中酒水平淡无味,不似琼浆,反而像是白水。

裘智微一思忖便知,估计是朱永贤让人把自己这桌的酒给换了,于是一饮而尽。

戴权一出场,众官员知道朱永鸿马上就要到场,不敢再交头接耳,一个个正襟危坐。不多时,朱永鸿入座,众人由礼官引导行礼。

虽是设宴款待百官,但大家的心思并不在食物上,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主要还是听朱永鸿讲话,然后再歌功颂德一番。

朱永鸿环视众臣一圈,笑道:“往年你们写的诗文,固然喜庆,却过于呆板、拘谨,少了些灵气,朕读着没意思。”

殿中除了宗亲、武将,余下的文官都是科举出身,作诗写文不在话下。只是他们进献的诗篇多为应制诗,文辞华丽,不免少了些清新绝妙的味道。

官员们低头不语,心里不停地琢磨着,不知朱永鸿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朱永鸿道:“想来是没有彩头,你们就应付了事。今年朕备下了一份重赏,谁写的最好,这东西就赏给谁。”

卫朝开国皇帝出身贫寒,登基后颇为节俭,每年生日不受朝贺,一应节庆亦不张灯结彩。直到晚年,才在新年时举办宴会,仅接受群臣的朝贺,依然不许官员献礼,只能进献诗文,以庆佳节。

朱家的后世子孙不敢违背祖制度,一直遵循这一定例。

朱永鸿说完,看了戴权一眼。戴权会意,忙去后殿取来了彩头。

以往,官员们写完诗词都会得到一些赏赐,不过是些荷包、扇坠之类的小玩意,属于参与奖,人人有份。今年是第一次改革,众人眼巴巴的望着,不知政宁帝备了什么好东西。

等文武百官看清戴权手里的宝贝,脸上先显出惊讶之色,随后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喜气。

托盘上摆放着一顶金帽翅乌纱,帽上嵌着红宝石帽正。

众人没想到政宁帝这么大的手笔,居然用红宝石金翅乌纱帽来做彩头。一个个眼热不已,摩拳擦掌,打算大显身手。

卫朝官员的服饰分为礼服和便服两大类。礼服包括朝服、祭服和公服。朝服用于重大礼仪活动时,祭服只在祭祀的时候穿,公服则是上朝、面圣时所穿。

官员平日在衙门处理公务时穿的是常服,属于便服的一种。

卫朝对各级官员的服饰都有详细规定,不同品级官员的袍带颜色、花纹、用料,补子都各有不同,不得僭越。与礼服搭配的冠履,根据官职的大小也有受到严格的约束。

但与常服相配的乌纱帽,无论品级高低,却是统一的样式。

后来,为了彰显对功臣的恩宠,太祖命礼部官员,制定了特赏乌纱。

特赏乌纱的帽翅以及帽正与普通乌纱不同。帽翅分为金、银二色,用金丝或银线,在帽翅上绣出瑞兽白泽。帽正共有红、蓝、绿三色,其中以红色宝石为最尊贵。(注1.)

赏戴功臣时,可以单独赐予帽正或者帽翅。卫朝开国三百余年,只有七位官员曾获得过红宝石金翅乌纱。

众人不知朱永鸿今年抽了什么风,但不妨碍他们暗下决心,立志把这彩头赢回家。

朱永贤笑呵呵道:“皇兄这么大方,那臣弟今年可得好好写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臣弟自然是要力争第一。”

一众官员听不懂朱永贤的言外之意,肃王和几个宗室亲贵却是听得分明。这小子哪是替自己挣呢,还不是替他家裘智说的。裘智和和朱永贤是一对,流到裘智手里,确实不算流到外人田。

朱永鸿瞪了弟弟一眼,笑骂道:“哪有你这么要东西的。麟德殿里没有外人,都是朕的股肱重臣。”

肃王几人听着兄弟二人打机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顶乌纱早就内定好了,就是朱永贤那宝贝疙瘩的,满朝文武不过是来陪着演戏的。

肃王实在忍不住,抻着脖子往新科进士那边看了一眼,心中疑惑裘智到底给他的傻弟弟吃了什么迷药,把朱永贤整得五迷三道的,什么宝贝都得划拉给他。

肃王能想明白的事,裘智更是心知肚明,红宝石金翅乌纱八成是朱永贤专门替自己求的。他心中感动,情不自禁地看了朱永贤一眼。

朱永贤也正朝着庶吉士那桌望去,裘智与男友的目光对上,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甜蜜。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二人相视一笑。

肃王看了则是觉得今天这顿饭真是没法吃了。菜做的本来就是样子货,不太好吃,再加上朱永贤和裘智隔着千山万水眉目传情,更让他没了胃口。

散了宴席,朱永鸿叫了弟弟去偏殿。年底事多,朱永鸿这几天累得筋疲力尽。他靠在引枕上,喝了口浓茶,才有了几分精神。

朱永鸿对弟弟道:“贵太妃这几日病情越来越重,已经不认识人了。你小时候,她照看过你几年,去瞧瞧她吧。”

朱永贤自幼丧母,一直跟着朱永鸿这个哥哥长大,只在三岁前养在贵太妃宫里,由她照顾。朱永贤立刻应下,带了裘智去给贵太妃磕头。

二人来到长安殿,小宫女见了燕王赶忙上来行礼,然后领着他们走进内室。

贵太妃病榻数年,这个月突然病情恶化。若是低阶的嫔妃,朱永鸿早就下令将其移出宫外。但贵太妃乃四妃之首,她若病逝,朱永鸿也得辍朝临祭。

腊月本就事多,又有花蝶飞捣乱,朱永鸿便命太医用好药吊着,一切等过了元宵再说。

贵太妃和朱永贤只相处了两三年,关系并不十分亲密。如今,贵太妃病入膏肓,瞪着眼看了朱永贤半晌,未能认出眼前之人。

朱永贤无奈叹了口气,好在二人没多少母子情分,贵太妃认不出自己,朱永贤并不觉得难过。他和裘智行过礼,就准备出宫回府了。

小宫女见天色已晚,便叫来了一位小姐妹,两人点了灯笼,为朱永贤和裘智带路。

朱永贤今晚喝了不少酒,虽然没有喝醉,但头有些昏沉。现在酒劲上涌,朱永贤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还时不时的傻笑几声。

裘智看他脚下拌蒜,赶忙搂住男友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搀扶着朱永贤往外走。

小宫女见状,担心裘智一个人太辛苦,便问道:"裘大人,要不要我帮您扶着燕王?"

裘智看她杨柳腰,胳膊好似细竹,估计她没力气去扶一个大男人,回头俩人再一起摔了。

裘智推辞道:"算了,我一个人能行。咱们快走几步,上了马车就好。"

小宫女听了不再多说,冬夜酷寒,她们还想早点回屋暖和着。只是宫中的规矩已深入骨髓,即使心里着急,也不敢失态。二人莲步轻移,娇娇袅袅在前面引路,速度并没快多少。

朱永贤看着不胖,但满身肌肉,又穿着皮毛大衣,裘智觉得他真是沉得像头猪。短短一段路走下来,给裘智累的气喘吁吁,浑身大汗。

他们这群新科进士在今日赴宴的官员里官职最低,座位离朱永鸿最远,都快坐到大门外了。上菜的太监们进进出出,不停地开门,吹了一下午的冷风。

到了夜里裘智又发起烧来,第二天只能让朱永贤帮他请假。

朱永鸿虽然已经从弟弟那里得知裘智生病,但当着群臣的面,他还是问了一遍:“榜眼今天怎么没来啊。”

戴权陪着做戏,回道:"禀陛下,裘榜眼生病了,派人告假了。”

朱永鸿听后立刻露出关切之色,吩咐戴权道:“昨天就看他一脸病容,想必是强撑着来的,回头你找个太医去给他看看。”

朱永贤听完哥哥的话,轻咳了一声。

朱永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接着道:“派人和他说,等他病好了,把文章写了。不能生病了就偷懒,朕还等着他争魁首呢。”

除了几个宗室亲贵,其余官员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裘智这人他们是知道的,弱冠之年高中金榜第二,得永宁帝亲赐表字。本来以为他前途不可限量,谁知被赶去宛平县做县丞了。就在大家以为他失宠的时候,又被召回京参加年底朝贺。

众人一时摸不清当今的心思,究竟是永宁帝注重祖宗规矩,按例让榜眼参加祫祭,还是裘智又重获圣心了。

如今看来,这妥妥的宠臣待遇啊,生病了又是派太医,又是特许他在家写诗,生怕他错失拔得头筹的机会。

礼部侍郎张崇善见永宁帝如此器重裘智,不由心生结交之意。他突然想起当年主持会试,自己曾录取了一个贡生名叫周讷讷,似乎就在宛平做县令。

‘是不是可以通过周讷和裘智能拉上关系?’张崇善不禁动起了脑筋。

裘智在家里躺了两天,终于退烧了。朱永贤这几日天天进宫,忙得脚打后脑勺。白奉承现在一心一意打算在燕王府扎根了,自然明白哪头抗热,讨好裘智才是下半生养老的保障。

白承奉派人请吕承奉出山,每天陪同朱永贤进宫,他则留在家里伺候裘智。

朱永贤知道白奉承素来心思灵巧,体贴入微,让他照顾裘智,还算放心。

李尧彪专门等朱永贤出门后才来找裘智,今天白奉承在家,不像上次家里只有张叔和广闻,让李尧彪如入无人之境。

白奉承是有品级的太监,不惧李尧彪,挡住了他的去路。

白承奉叉着腰道:“李大人,我家二爷刚好了点,正在休息,实在是不能见客。”

李尧彪神色一僵,眉宇间露出几分急躁。

白承奉却笑眯眯道:“您要是来问好的,我帮您带好儿,您就请回吧。您要是来问案的,进宫和我家王爷说去。他要是同意了,我二话不说,给您带路。”

李尧彪哪敢去找朱永贤,前几日刚被警告过,裘智现在需要静养,万事都不能打扰他。要不然自己哪至于等朱永贤走了,才偷偷摸摸地来。

李尧彪不敢对白奉承动手,无奈扯着嗓子喊道:“若愚,我的亲祖宗!我有急事找你,你不帮我,我真得上吊去了。”

白承奉看李尧彪无赖的样,气得直跺脚,厉声道:“皇城司没人了吗,非紧着我家二爷的羊毛薅。”

裘宅不是王府,地方不大,裘智在屋里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广闻道:“你去把李大人请进来吧。告诉白奉承,事关重大,真出了事,这年大家都过不好。帮李大人,就当是帮王爷了。”

毕竟是朱家的事,裘智不好袖手旁观。趁广闻说话的功夫,他换好了衣服。

不一会,白奉承就带了李尧彪进来了,裘智见了李尧彪想要起身迎接。

李尧彪见他病歪歪的躺在罗汉床上,赶忙拦住:“你就在榻上歇着吧,别起来了。”

李尧彪从怀里掏出一打纸,递给裘智:“这是秦四的所有资料,你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问题。”

不等裘智伸手,白奉承先接了过来,温声道:"二爷,您别劳神了,我给您念。"

裘智发现白奉承要是体贴起来,真是不亚于朱永贤,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就是不知道他这吃错药能持续多久。

裘智听白奉承念了许久,心里大概有了点思路,便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发现?他的家人、朋友提供了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李尧彪道:"目前没什么发现,但听说他出事前突然有了一笔钱,似乎经常光顾万花阁。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相好的,已经派人去了解情况了。”

裘智点了点头,又问道:"他的简历我听白奉承念了一遍,怎么没写他什么时候读书,在哪读书,老师是谁?"

李尧彪道:"他是文盲,大字不识一个。"

裘智闻言露出惊讶之色,眉头紧皱,道:"他竟然是文盲?"

注1:公服和便服的分类摘自王熹老师的论文《明代官员服饰研究》。特赏乌纱是我的私设,正史中并无此物。灵感来自京剧打龙袍中的戏词:“赐我一双金档翅。”档翅就是帽翅。

帽翅是指乌纱左右像翅膀一样的东西。帽正就是在帽子正中间的那块石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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