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贾家宣判

抱琴看元春面色蜡黄,唇无血色,目光死气沉沉,头发干黄如枯草,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腕比竹竿还细。

抱琴知道元春怕是大限将至,心中悲痛难忍,以手掩面大哭起来。

元春微微一笑,干裂的嘴唇裂出一道口子,血珠渗了出来。

她平静道:“傻孩子,别哭了。宫里本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走了反而解脱了,你该为我欢喜才是。”

抱琴哭了几声,抹干了眼泪。

她心中暗道:娘娘命不久矣,吹不吹风又有什么关系,何苦让她走的不开心。

抱琴一咬牙,推开了窗户,把凤藻宫里仅剩的两三件衣裳全都披在元春身上。

抱琴道:“娘娘,奴婢扶您去窗户旁坐坐。”

元春轻声自语道:“别叫娘娘了,以后都叫我大姑娘。”

她最怀念的还是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光,无忧无虑,有家人陪伴。可惜进宫后,连梦里都不曾梦到过那段幸福的日子。

抱琴本想说于礼不合,但转念一想,凤藻宫里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再没有别人了,合不合规矩又有谁知道呢?而且看元春的样子也没几天了,何必让她临走前再生不快。

抱琴含泪叫了声:“大姑娘。”

元春听了这称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仿佛真的回到了贾府,回到了念念不忘的少女时代。

抱琴扶着元春坐到了窗边,元春把身子探出窗外,深吸了一口气,道:“宫里的花开了,你闻,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花香。”

抱琴道:“奴婢待会去院子的花坛里摘几朵花回来。”

凤藻宫里的花瓶都被内侍府的太监给收走了,摘回来也没地方插,不过是让元春看上一眼。

元春没有说话,她抬头看看天,碧空蔚蓝,不见一丝云彩。

元春怔怔地看了许久,神色突然冷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果然是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早先知。劝君莫作亏心事,古往今来放过谁?(注1.)”

元春自幼聪慧,又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儿,不像探春和王夫人之间隔了一层。许多事,王夫人并未隐瞒过她,元春对母亲包揽诉讼的一事心知肚明。

元春抱有侥幸心理,想着自家是国公之后,圣上眷顾老臣,总能给留一分体面。何况上有祖母,自己一个晚辈如何对母亲的事指手画脚,而且日后进宫还指望娘家补贴,因此从未劝阻过。

如今看来,自己太高估了贾家的地位,忘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抱琴看主子眼神变得空洞,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劝道:“姑娘,回床上躺着去吧,明天我再来陪您看风景。”

元春点点头:“明儿咱俩去院子里散散步。”

话音刚落,元春突觉胸口发闷,鼻腔里充满了铁锈味。

“噗。”一口鲜血从元春口中喷出,溅了抱琴一脸,接着又狂吐数口鲜血。元春眼冒金星,脚下一软,昏倒在地。

抱琴绝望地叫了声:“姑娘。”

抱琴能陪元春进宫,自有几分胆色。她虽然心急,但做事并不慌乱,先将元春扶回了床上,然后发足狂奔,跑到凤藻宫门口。

抱琴拍门哭求道:“我家主子快不行了,求小哥行行好,请个太医来给看看吧。”

门外看守的太监听到抱琴的求救,道:“知道了,你回去守着你家娘娘,我去请太医。”

抱琴没想到这对方这么好说话,喜出望外,连声谢道:“有劳小哥了。”

看守的太监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应付一下抱琴,心下暗道:都快不行了,请太医有什么用。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太监甲道:“你在这看着,我去找李公公拿个主意。”

俩人就是个看门的,所有事情都得由上面的人决定。李公公若同意请太医,他俩不会从中作梗,李公公要是让他们袖手旁观,二人也不会为元春出头。

李公公得知元春病重,立刻将此事告知了关保德。关保德不敢怠慢,赶忙去向政宁帝汇报。

朱永鸿不是朱永贤那种大情圣,裘智掉根头发都当天大的事。他知道元春快不行了,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当初他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醉情迷,看元春模样标志,才临幸了她。事后发现她是贾家的人,便封了个婕妤,安排在凤藻宫,之后再没有召见过,如今甚至记不清元春的长相了。

元春是出嫁女,朱永鸿虽对她没什么感情,但也不想牵连她,只是先把她关在凤藻宫里,等贾家的事了结了再说。后来,朱永鸿看了刑部呈上来的供词,得知元春并非完全无辜,彻底厌弃了她。

朱永鸿眼神平静无波,吩咐小太监:“去和皇后说一声,她要是有空就去凤藻宫看一眼,没空就算了。”

戴权问道:“陛下,贾娘娘的身后事该怎么办?”

元春不得圣心,但毕竟是宫中的娘娘,丧仪自有定例。戴权不得不提前问清楚,以免宫人们办砸了,惹得圣上不快。

朱永鸿毫不犹豫道:“以美人之礼下葬。”

美人是嫔妃级别中最低的,戴权明白,这是要把元春降为美人了。

曹皇后听说元春病危,不由连叹数声。元春在宫中六七年,为人小心谨慎,做事极为妥当,这么多年没犯过半点的错。

因为贾家的事,政宁帝这般苛待她,多少让人感到心寒。

曹皇后坐着轿子去了凤藻宫,守门的小太监早就得了信,见皇后驾到,立刻打开了宫门。

曹皇后进入寝室,看到元春躺在床上,抱琴坐在床边抹泪。

抱琴早已擦干脸上的血,等着太医过来替元春诊治。不料等了半晌,太医没等到,只等来了曹皇后。抱琴心中顿时明了,皇上连太医都懒得替自家姑娘请了,直接让皇后来送元春最后一程。

曹皇后坐到床边,握住元春的手,温柔地说道:“妹妹,我来看你了。”

元春在曹皇后身边伺候了好几年,二人自有一番情谊。曹皇后见她双眼无光,一脸痛苦之色,心里也不好受。

元春已在弥留之际,听到旧主的声音,眼珠微微的动了一下,盯着曹皇后看了许久,终于认出了眼前之人。突然,元春回光返照,神智清醒了不少。

她虚弱道:“皇后娘娘。”

曹皇后看元春气息奄奄,并不提起政宁帝对她的处置,人都要没了,何必让她走的不安心呢。

曹皇后问道:“好妹妹,你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告诉姐姐。”

元春自然想替贾家求情,可她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便是曹皇后也无能为力。元春缓缓侧过头,看向抱琴。她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却发出不声音。

过了许久,元春气若游丝道:“她跟了我二十年。。。”

元春说完这半句话,再没有力气开口。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始终瞪着抱琴,不肯闭上。

曹皇后明白元春的意思,希望能留抱琴一命,但抱琴的生死,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曹皇后不愿元春死不瞑目,于是说道:“皇上仁厚,不会为难抱琴的。”

元春听了曹皇后的话,心下再无憾事,双眼直勾勾地看向窗外,望着蓝天,心中默默祈祷:若死后有灵,但愿魂魄重回贾家,让我再看一眼亲人。

贾家的人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她魂牵梦萦的亲人。元春抿嘴一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突然,窗外刮来一阵风,拂过元春的身体,似乎带走了她的芳魂。

曹皇后见元春咽气,不免想起元春刚进宫时的模样。那时的元春,皮肤晶莹剔透,满头秀发光可鉴人。如今她面色青灰,头发凌乱,与过去判若两人。

曹皇后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窗外,长叹一声。世间女子命运并无不同,都只有这四四方方的天,只不过是自己的天在宫里,比别人的略大一些。

抱琴看元春身死,大哭三声,道:“姑娘,抱琴来了,九泉之下继续伺候你。”

抱琴方才看的分明,曹皇后一脸为难之色,想来是做不得主。既然主子已经不在了,与其胆战心惊地等待圣裁,倒不如一了百了。

抱琴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冲向墙壁,“嘭”的一声,抱琴撞得脑浆迸裂,合上了双眼。

曹皇后身边的宫女见抱琴撞墙自尽,急忙挡在曹皇后面前,生怕这一幕吓到皇后。曹皇后年近四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会怕这点血腥。

她叹了口气,感慨道:“是个忠义的孩子,回头让人给她厚葬了,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朱永鸿既然决定以美人之礼下葬元春,元春还算是皇家的人,抱琴忠心殉主,厚葬理所应当。

元春的死像一粒灰尘落入湖中,未激起半点涟漪。

一个美人去世,朱永鸿自是不用辍朝,也不命宫女、太监们穿孝。礼部明白皇上的心思,不举行祭礼,不摆供桌果品,将元春草草地下葬了。

王夫人尚不知女儿已经亡故,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政宁帝看在女儿的面上饶自己一命。

她深信阴司的报应,但为了捞钱,连人命官司都敢插手,胆量远胜王熙凤。王夫人从未担心过自己会出事,在她看来贾家权势显赫,娘家给力,即使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把自己怎样。

后来,王夫人吃斋念佛,不过是因为早年间亏心事做多了,怕损了阴德,耽误元春在宫里的前程。她整日求神拜佛,就盼着女儿能平步青云。

当王夫人看到贾府被官兵包围时,心知事情败露,而且皇上并没有心慈手软。尽管如此,她仍抱有一线幻想,元春是当今的宠妃,她是宠妃的母亲,圣上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王夫人被关进了皇城司的大牢,刑讯之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上来不问话,先动刑。她从小金尊玉贵,手擦破点皮都是天大的委屈了,哪吃的住严刑逼供,很快就招认了所有的罪行。

好在王夫人招供后,给她转移到了刑部的牢里,否则早死在皇城司的诏狱里了。

为了避免贾家众人串供,他们被分开关押,除了过堂时再无见面的机会。今日结案宣判,衙役把几人从牢房里带了出来。

王夫人瞥了一眼贾政,见他苍老了许多,双目浑浊,皮肤松弛,给人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贾琏看向王熙凤,似乎也认不出来眼前之人了。她眼窝深陷,神色憔悴,哪有半分神妃仙子的模样。

几人来至公堂,除了贾赦,其余四人都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不敢显露出出半点的傲慢之色。

贾家的案子已经审理过很多次了,细节清楚无遗,今天只是宣判。主审的堂官不和几人废话,直接打开卷宗开始宣读。

贾赦在这几人中罪名最重,被判了腰斩并弃市三日。若是普通人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肯定要判处凌迟。不过贾赦是功臣之后,朱永鸿不愿刑罚过重,因此只判了斩刑。

贾赦虽然放荡不羁,但他小时候读过几天书,又有爵位在身,对朝廷的法度规章十分清楚。他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心知肚明,够他杀头好几回的了,因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贾赦清楚自己打小就是这种荒淫暴虐的脾气,无论父亲如何打骂,他都改不了。在他看来人生苦短,就该及时行乐,不需在乎别人的生死。如今他年过半百,逍遥快乐了大半辈子,想想够本了。

对于死后的事情,贾赦从未放在心上,若是没有阴曹地府,轮回报应,自己老实巴交一辈子,岂不亏大了。

他哈哈一笑,并不谢恩,口中哼着小曲,回想起前半辈子肆意的生活,心里美滋滋的。回头自己眼一闭,腿一蹬,洪水滔天也与他无关了,儿孙自己挣命去吧。

堂官看到贾赦嚣张的态度,气得一拍惊堂木,旁边的衙役心领神会,手中的水火棍狠狠地打了下去。

贾赦本就受了酷刑,现在又被一棍子打在背上,疼的他冷汗直冒。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才不情不愿的谢了皇恩。

王夫人则是被判了绞立决,她素来隐忍,自持端庄。如今大祸临头,仍然能够保持体面,不曾情绪失控。过了半晌,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王熙凤听到姑母被判绞立决,吓得脸色煞白,身上的骨头像是被抽走了,整个人好像一滩烂泥,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一旁的衙役见惯了这种情况,用脚踢了踢王熙凤,喝道:“跪好了。”

王熙凤哪里有力气起身,衙役无奈地将她拽起来,强迫她跪坐在地上。

王熙凤并非贪生怕死,既然敢做她就敢当,而是担心自己死后,大姐无依无靠。她清楚贾琏的性情,日后若是缺钱花了,怕不是要把女儿卖了。

幸好王熙凤只插手过一桩诉讼官司,放印子钱的时间也不长,因此判她杖一百,流放到宁古塔,遇赦不回。

王熙凤听到自己没有被判死刑,这才长舒一口气,感觉身体稍微有了些力气。

贾政被流放到伊犁,而贾琏则和王熙凤一起被流放到宁古塔。

王夫人自从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就一直魂游天外,甚至连贾政被流放的消息都没有听进去,直到她被带回牢房后,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她扒在牢房的栅栏上,冲着一个狱卒摆手道:“这位官爷,和您打听点事,贾府的娘娘怎么样了,您知道吗?”

王夫人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了元春。

她只剩宝玉和元春两个亲生的孩子,宝玉一个男孩,跟着贾母,不会有危险。元春身处宫闱,不知皇上有没有迁怒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狱卒就是个看门的,哪知禁宫之事,就算知道也不敢向王夫人透露。他并不搭话,瞪了王夫人一眼,去别处巡视了。

注1:《喻世明言》,作者冯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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