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被打断一瞬，百户瞥见一向冷酷的陆指挥使蹙了眉，心道不好，陆大人蹙眉，征兆总是不好。

百户小心翼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好看到房间新搭出来的猫窝里酣睡着一只漂亮得很的小奶猫。

咕噜咕噜又是两声，分明是小动物肚子饿的正常反应。

林黛玉咂咂嘴，努力咀嚼梦里各色美食的滋味，粉嫩的舌尖微微吐出来，更显娇憨可爱。

百户正忐忑为这猫儿命运担忧，忽见陆夜走近那猫窝，俯身仔细看了看动静，又转身叫了长安进来，竟然是叫人小心将这猫儿带下去喂食去了。

这般体贴作风，可不是陆大人一贯形象。

百户一边好奇一边惊讶，但来不及细想，陆夜已再至案前，俯身看他，压迫感十足

“曹哲尸首何在。”

百户想也不想，

“还在诏狱，有专人看守。”

陆夜回想先前审问那人时他的有恃无恐和嘴硬，搜查时那人的神色，心里慢慢回过味儿来，手中扳指不断转动，终于戛然而止

“治罪的事容后再说，你将他尸首丢到乱葬岗去，再准备一队精兵。。。”

烛火摇曳，百户终于出了陆家宅院，浑身都是冷汗，几乎浸湿了衣衫。

这时候他才有劫后重生的感觉，原本是带着必受重罚的心来的，没成想陆大人不仅没责罚他，还给了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百户几度回望紧闭的朱红大门，回顾刚刚惊险的请罪历程，心里不由得将功劳归了两三分给那登堂入室极受陆大人宠爱的小猫咪身上。

肉眼可见，陆大人看了那猫儿一回来，面色都软了不少。

是个能带来好运的，百户如此想着，一路径直回了锦衣狱。

~～～

江南，林府。

此时正是初春，如诗如画的江南庭院植物茂盛，花草繁茂，府中上下也是行止有度，井然有序。

但东南角一处却是一片清冷，人烟寂静。

丫鬟仆妇过往频频，却没有一个人敢多停留片刻。

只因林如海下了死命，谁敢不经允许靠近，一律打一顿发卖出去。

只有往常服侍在林黛玉身边最贴身那几个丫鬟麽麽，才能在里头照顾。

然而照顾的也并非林黛玉本人，而是躺在水晶棺木里的不能动弹的活死人躯体。

林黛玉身躯躺在棺内，不吃不喝，毫无意识，宛如死人，但偏偏呼吸如旧，又还有生气。

前几日一场春寒，林黛玉身子弱，吹了几阵凉风便大病不起，后逐渐发起高烧，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城中大夫找了个遍，都是束手无策，有一个直接叫准备棺材。

林如海不信邪，又往周围遍寻名医高人，好不容易等来个癞头和尚，张口便叫林如海将林黛玉舍了让他带走云游修行。

林如海如何舍得!

又是担忧又是痛心之下，将那和尚撵出去当夜竟然做了一个长梦。

梦中林黛玉活生生呆在自己身边养到十几岁，自己短命先去了，临死前将她托给京城外祖母和荣国府，带着林家几代家产一并赠送。

梦中林如海朦胧间看到一处清冷院落，上面几个大字潇湘馆，门前已经积了一层落叶，显然无人看管照看。

一阵咳嗽声从院子里传来，林如海顺着窗户往里面看去，猛然发现面住着的人是他唯一的女儿。

林黛玉侧卧在床上，面色看上去极其不好，瘦得几乎脱了相，面色也是惨淡毫无血色，眼见略微挣扎着起身都伴随着声声粗喘。

林如海几乎落出泪来，这眼见是病入膏肓，不大好了。

一边难过，一边是满心的愤怒，他左右一看，想找林黛玉身边的丫头婆子质问，怎么就把他的黛玉照顾成了这般模样，一个两个都死到哪里去了?

找了一圈，才发现院子里只有个半大丫头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替林黛玉煎药。

雪雁强忍着没哭出声，听到里头林姑娘又是一阵咳嗽，连忙搁了炉子去给她倒茶捶背。

林黛玉略略定神，问她

“今天是什么日子，外头怎么这么热闹，隐隐约约还听见有锣鼓声。”

雪雁眼圈更红了，勉强道

“是别家在办喜事吧。“

林黛玉略微一顿，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哪里是什么别家，就是这荣国府里!

她堪堪将这腥味压制咽下去，又问

“紫娟呢，昨日她还在跟前忙里忙外，怎么今天一直不见，她不是个偷懒的人，是被借去别的院子帮忙了?”

雪雁再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断线珠子一样落下来，哪里还有什么紫娟。

紫娟姐姐受不住府上人明里暗里克扣冷待，连林姑娘救命的药材都敢动手脚缺斤短两以烂充好，跑去几位当家的人跟前理论，叫打了一顿，昨天夜里没撑过去，一卷席子裹了便丢出去了。

林黛玉再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去，一口接一口，活生生断了气。

嫣红的血将黛玉惨白的脸映衬得越发可怜，林如海心肝脾肺几乎炸裂。

好它个荣国府，竟然欺负他林家女至此!

林如海在此处惊醒，刚刚才在梦里亲眼见了黛玉死前面貌，如此真实骇人，林如海惊醒后仍然心有余悸，背后冷汗直冒。

梦里一幕幕过分真实，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林如海抹去额头汗水眼底泪水，起身披了一件中衣。

若非林黛玉高烧之后病成这番样子，自己恐怕真的如梦中所预言，准备带着全部身家，将黛玉托付给荣国府家外祖母了。

因为他最近身体有恙，大夫也说熬不了多久，他思索再三，眼见江南旁亲枝族无可信之人，这才想了远托京城这个法子。

可这个梦开始让林如海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毕竟京中局势他并不了解，如今的荣国府是否还是贾母一人当家，其它人对黛玉究竟是什么心思，来日是否真的会做出霸占家财欺负孤女的事来。

思索半天，林如海叹了口气，这还真有可能，毕竟人心难测，利字当头。

这个梦也算是警示，反正如今林黛玉遭此意外，也不能如他原来安排进京寻外祖母，自己也不放心这个时候任何人来帮他照顾亲女，不如借此机会另寻出路。

左右大不了两父女在江南死在一处，也比林黛玉孤零零一个人好。

林如海负气胡思乱想一通，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不然就能亲自教养黛玉至成年，看着她成婚生子，不必绞尽脑汁托孤防范人。

这样良久，林如海才又迷迷糊糊睡过去，这一睡，倒成了诸多转机的开端了。

林如海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林氏旁枝一个叫林东的，跑去药铺买了些东西，又鬼鬼祟祟交给了家里一个叫明月的小厮。

画面一转，那小厮便找借口进了厨房，将东西放进了他日常喝的炖盅里，顺便将装药的纸张藏在门外砖瓦缝隙里。

这一回林如海再醒来，倒比上一次更冷静了些，他径直往小厨房外头梦里见到的那堵墙走过去，将中间松动的砖瓦搬开。

果然看见一张张药纸。

林如海脑中从来没如此清明，怪不得他觉得自己这病来得蹊跷，接着又是狂喜。

这接二连三的警示梦，正是上天给他的机缘，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始作俑者，自然也能对症下药。

往后等他调理了身体，收拾了这起小人，自然能陪他的玉儿更长时日。

林如海捏紧手中药纸，暗暗下定决心，他绝不会叫梦里惨状有任何发生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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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