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昏迷

车队浩浩荡荡从薛府大门鱼贯而出,往城外灵栖寺驶去。薛甄两府的女眷坐在一辆马车上,薛蟠也厚着脸皮挤了进去。

这辆马车极尽豪奢,车厢极大,其内有各色珠宝,软金细银并着那透泽玉石装饰点缀,软榻坐垫的绸缎上绣着祥云纹饰,小几上放着瓜果茶点,车壁上是山水浮雕,旁边提着前科探花的绝句。

今日车里放的是花茶,看到这茶薛夫人笑着握住英莲的手,出声赞叹:“可说呢,谁能想到这般好的茶竟是个小娃娃研究出来的,真真是个妙人。”

“快别夸她,再夸下去那尾巴可要翘天上去了。”甄封氏用帕子捂着嘴笑,点点英莲的小脑袋,虽说嘴上揶揄,神情却透着几分骄傲。

英莲被两人打趣,羞得脑袋恨不得藏到胸脯里,宝钗见状赶紧把自己的小姐妹救出来,带着英莲和薛蟠坐到车子另一头,三人团在一处说小话。

宝钗仔细打量英莲,见她面上笼罩的黑雾已然蔓延至心口,不由惊骇,小心打探英莲近况:“英莲,我见你面色不佳,可是近日劳累了?”

“不累,心里闷闷的。”英莲捂着心口,面上显出些许苦恼来。

“好好的怎会心闷呢,可同伯父伯母讲过么?”宝钗神色惊忧,心下暗道不好,定是那黑雾作怪。

“讲过,爹说我是舍不得贾夫子,只叫我莫要多想。”英莲搅弄手指,对宝钗倾吐心事。

她凑到宝钗耳边,小声说道:“可是我根本不喜欢贾夫子,也没有舍不得他。”

这话除了宝钗,连薛蟠都没听见。

“贾夫子是谁,你为什么舍不得他,他去哪了?”薛蟠囫囵吞着小几上的茶果子,便是口齿不清也要插到妹妹和英莲中间搅和,“妹妹,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宝钗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话也说不出,只能睁大眼睛瞪着薛蟠,努力嚼着口中的茶果子,好容易咽下去了,赶忙拿起茶盏顺喉咙,差点没被噎着。

“妹妹你慢点吃,还有那么多呢。”薛蟠倒不怕被噎着,还要往妹妹嘴里塞果子。

宝钗捂住嘴摇头,瓮声回绝:“哥哥自己吃罢。”

“那……英莲妹妹吃么?”薛蟠看看手里的果子,又看看安安静静不出声的英莲,迟疑着伸手递给她。

“啊?”英莲原本忽觉心口隐隐作痛,正有些难耐,被薛蟠这一打岔险些惊呼出声,看着眼前的果子,神情恍惚。

这模样显然有异,便是神经粗大如薛蟠也察出不对来,他把手中果子放下,皱起眉头:“英莲妹妹……”

岂料话还没说完,英莲就紧闭双眼苍白着脸昏倒过去。事发突然,宝钗只来得及挡在小几不让英莲磕到头,薛蟠也吓得连声喊妈。

“英莲!英莲你醒醒!”

“英莲妹妹!妈,妈,英莲妹妹要死了!”

两位夫人闻声大惊失色,赶忙来查看,只见英莲手脚冰冷,呼吸微弱,已然人事不知。

甄夫人抱着英莲连声呼唤却不见动静,顿时六神无主眼含泪珠:“这是怎的了,方才还好好的,英莲,我的乖女,你睁开眼啊!”

“哎呀,这是怎的一回事啊!”薛夫人看英莲小脸煞白,急忙掀开车帘叫人,“同喜!快把老爷叫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两家人齐聚车厢内,甄士隐并甄封氏二人倶是一副泪眼汪汪手足无措的模样,薛夫人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薛蟠耳朵狠狠拧住,把薛蟠拧的直叫唤,宝钗怔怔望着英莲的心口,也是神思恍惚。

混乱中唯有大薛公稳如泰山,他沉声唤回甄士隐的神魂:“甄兄,车队刚出城门,我们不若先回转城内,找个郎中来诊断一番,你意下如何?”

“好,好,回城,回城。”甄士隐全然没了主意,只木讷着应声附和,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

甄封氏抱紧英莲突然爆发情绪,哭哭啼啼冲着甄士隐发脾气:“早些日子英莲心口闷我就叫你找郎中,你偏不听,非说我的乖女是舍不得那劳什子贾雨村!”

“那贾雨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吃了几两墨水的穷酸秀才,肚皮里的心黑着呢,也就你是傻子把他当知己宝贝,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不顾了!”

“若是我的乖女有个好赖,我定和你没完!”

甄士隐心中既有愧疚又有心虚,前几日他确实因着贾雨村不辞心有郁闷,镇日里长吁短叹,忽视了英莲。此时被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出声辩驳,只蠕动着嘴唇讷讷不语。

“爹爹……”宝钗回转神来,犹豫片刻,轻轻扯动大薛公的衣角。

大薛公只打眼一看便知宝钗有话要说,又不方便被甄家听到,于是抱起宝钗将耳朵放到她耳边,静静等待。

“黑雾。”宝钗咬紧下唇,面色焦急,声音细如蚊却很是急促,“黑雾钻到英莲心里去了。”

这黑雾初见时只在英莲面上浮动,此次再见却蔓延至心口,直到方才英莲忽然昏倒,那黑雾竟是骤然全数钻入英莲心口,消失不见。宝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一时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一时又担忧英莲即刻便要被那诡异的黑雾害死。

她便是再如何聪慧伶俐也不过垂髫稚童,惊慌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心下直觉此时只有妙济法师可救人性命。听闻要把英莲送回城中,既怕这一去耽误了英莲性命,又怕若是把黑雾的事情说出来,甄家夫妇不会轻信。

情急之下终是担忧英莲的心情占了上风,拉住爹爹告知情况,只盼着爹爹能说服甄家夫妇,赶紧把英莲送到妙济法师那里。

大薛公瞬间明白宝钗的意思,当机立断下令让人把他的马牵来,而后郑重的对甄士隐说:“甄兄,事有变化,英莲此时危在旦夕,城里的郎中怕是治不了她,如今只有灵栖寺的妙济法师或可救她性命。”

“你若是信我便把英莲交给我,我快马加鞭先将英莲送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薛夫人一听这话便明白英莲的异样是因何而起,她用力抓住甄封氏的手,正色道:“妹妹,我早把英莲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必然不会害她,若是英莲在我这儿出了事,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你只管放心把英莲交给我家老爷,事不宜迟,救命要紧呐!”

甄封氏不明白其中隐情,哪里敢轻易把生死攸关的女儿交给外人,送到那不知深浅的法师手里,哭着哀求:“姐姐还是送我们回城找郎中罢,我可怜的英莲啊!”

甄士隐也面色不愉:“薛兄,此时便莫要再说玩笑话了。薛兄若是不方便,我们自己去城里找郎中。”

眼看甄家夫妇抱着英莲就要下车,宝钗也顾不得其他,出声阻止:“甄伯父甄伯母,英莲如此全是因着被之前在贵府门前耍疯的僧道下了黑手,我之前便是被那僧道所害。”

“快些把英莲送到妙济法师那里罢,只有他才能救英莲!”

“我昏迷数日被妙济法师所救全城皆知,伯父伯母过后自可查验,现下还请快些放手让我爹爹送英莲去灵栖寺,再晚就来不及了!”

宝钗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眼里的泪珠止不住滚落,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她真的怕英莲就这样魂归天外。

“有劳薛兄!”

许是被宝钗的真情打动,许是想起那日在府外癫狂不堪的僧道,甄士隐终是改变态度,将英莲轻柔地放到大薛公怀里。

“老爷……”甄封氏泪水蒙住双眼,戚戚然瘫软了身子。

甄士隐将手搭在夫人肩上,不自觉用力,似是在安抚夫人,又似在安抚自己:“没事的,会没事的,英莲一定会没事的。”

大薛公如何离去马不解鞍,宝钗等人如何心神不宁,车队如何加快速度赶往灵栖寺等等,暂且按下不提,却说众人在寺中汇合后,又得知一个噩耗。

灵栖寺,正殿,后禅室。

英莲闭目躺在佛像背后的供案上,身上盖着件褪了色的袈裟,袈裟上均匀铺着层香灰,取自佛前大香炉,中指指尖被刺破,一滴滴的血珠滴落在下方的禅钵里。

妙济法师盘坐在案前,一手捻佛珠,一手敲木鱼,口中低声诵念佛经。随着法师动作,无形的佛光从正殿大佛的佛像飘出,笼罩住供案上的英莲,那指尖滴落的血珠竟随之变得乌黑无比,甚至隐隐逸散出恶臭。

“啊!”甄夫人轻呼出声,用帕子捂住嘴,看着从英莲指尖流出的黑血,泪水再次从眼中滴落,“我可怜的英莲啊!”

甄士隐面上既有对女儿的担忧,又有对那疯僧道的痛恨,一时面色扭曲,不复儒雅。

良久,妙济收势起身,转身对着众人行一佛礼:“性命暂且保住。”

不等甄家夫妇松下心神,又长叹一声:

“然劫难已成定数,无法消解。”

“元宵前后,正应首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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