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且说探春等人来至贾母上房,鸳鸯忙打起帘子,往里头回道:“老太太,姑娘们都来了。”

贾母连道好,又叫三个姑娘上去在灯下细细看了,才放下那西洋眼镜,道:“几月里不叫你们回家来,如今果然长进了。”

可不是,三个姑娘各个长得一把水葱儿似的,都是仪态大方,脸带微笑。便是最小的惜春也不拉着奶嬷嬷了。

三个姑娘又给贾母请安,贾母这才捧着一把泪,道:“我老了,你们都去读书,教我念想得了不得。”鸳鸯忙拿上帕子走过去,对探春道:“老太太又是念你们,又是舍不得叫你们回来的。整日静坐着,也只是念叨你们和林姑娘。”

迎春道:“我们这可就来了,如何见面哭呢?”心里也觉受宠若惊的,但转念一想,怕也同那日登仙台之事有些干系。同探春两个对视一眼,面色如常,都坐在那里哄贾母开心。

却是半点不提那事。

鸳鸯不好提,又笑道:“老太太教我们备下的东西姑娘可看了?”也觉着三人竟隐隐以迎春为首来,鸳鸯亦是玲珑心思,便面对这迎春笑。

迎春道:“都看过了,老祖宗平日待我们都是好的,可是‘无功不受禄’的,好好的,竟教老祖宗拿这些来,我们也受之有愧。”一面屈膝行礼。

探春搁下茶盅,拿帕子沾沾嘴,“正是这个理,老祖宗念想我们,我们也想你们呢。”只是嘴上说着,并没有亲热的言语,同惜春两个也行礼。

几月里也不曾教人去探视的,她们就是想回家也不得出来,回来如何热的心也冷了。

惜春虽小,也抿着嘴不说话。

贾母毕竟是老封君,便知这三个自成一团了,又不和自己亲乎,只当是姑娘们长大了。心下又悲又喜的,勉笑道:“有些头疼了,姑娘们先回罢。”

鸳鸯也只得扶起贾母,又有小丫头们进来请姑娘们回去。

贾母哪里知道,这荣国府上下愈是讲规矩,偏又是没规矩的,下面人被养了好几代,只知学老鼠偷食,如今三个姑娘都去女院,那月钱银子、胭脂水粉等物一样从公中出去,经了谁的手便落了谁的口。

底下人一味捞钱,便那些个倚老卖老的奶嬷嬷也贪了不少,哪里想起要提接姑娘们回来的事,恨不得上面人谁都不提,自己只当不知道。

其中便有迎春的奶嬷嬷,仗着迎春往日老实,如今迎春一走,自己一家独大的,时不时借口看房子,顺走了好些衣裳首饰。

贾母一个在里头的,只当使人去接了,没接出来。

迎春三个才回到小抱厦里坐,散了小丫头们,只留着侍书、司棋、入画三个伺候着,自己坐在那里喝茶。

“可见是半点人情意也没有的。”迎春这才落下泪来,“便是书信一封也无,我们还是这里头的,怎么就……”

司棋捧着个茶盘,又叫姑娘别哭了,她在女院也识了其他府的丫头,这才明白那些诗礼之家是个什么样子,丫头是不敢替主子作主张的,更没有伺候姑娘便也把自己当小姐看的道理,因此也行事收敛。

司棋道:“这也罢了,嬷嬷们原也没地说,不敢争这个头。”只是才看那鸳鸯,平日白聪明了,连打探一句也不会,只捉着贾母库房的钥匙教丫头们羡慕的。

惜春绵绵道:“二姐姐也不必心伤,同往常一样作个木头人罢了。再提也显得是我们不尊敬了。”言语里亦有几分愠气,神色淡淡的。

探春却是先辞了出去,回至房中才教来丫头们,指着道:“这些日子我没回来的,你们都做些什么事?”她这里倒没有什么嬷嬷敢充大的,丫头们都深惧其威。

留下来的丫头翠墨道:“姑娘放心,我们这里是寻常人不敢来的,也都规矩。”

“二姐姐那里已是好几样东西都丢了,也不知哪里的贼老鼠进了屋去。”探春掣出一本册子,教侍书念了,都是原来屋子里的摆设,一件件对过去,并无遗失。

众人这才退下去,探春亦是气着了,头一晚便胡乱睡了。

凤姐儿这里打探得姑娘们生了气,冷笑道:“原来漏子在这里,竟教那些人寻了空子。”又骂平儿道,“往日只当你心细,这会怎么跟耳聋口哑似的,姑娘屋子里的东西都教卷走了,那些个贼婆子可不得笑话我这个?”

平儿忙跪下了,也不敢回声。原来半月前,凤姐儿去探东府秦可卿的病情,谁想花园子遇着个没人伦的贾瑞,竟对自己嫂子起了那兴头,话里调戏凤姐儿。

回来凤姐儿便发了好大一通气,她原是个正人,哪里肯叫外头爷们看轻了去,拿定主意设局要捉弄贾瑞,偏自家那个糊涂爷贾琏在二门子撞了,把人放了出去。醉醺醺一身回来吐得满地,又叫凤姐儿闻出脂粉味,醋劲起来小夫妻两个闹了别扭,已是分房多日了。

凤姐儿满肚子气没处发的,偏又撞上这件,少不得面红目赤,劳动伤肝,更兼内有郁气,坐卧当风,便得了个头风的症状。

且不说凤姐儿这里如何收拾迎春房内下人,黛玉这里已是一行人收拾好浩浩荡荡回了姑苏。

那姑苏城此时暮雪纷飞,半山环绕,倒是幽静。

黛玉少时便因林海外放跟了出来,唯有前世扶灵返乡才匆忙到过林家老宅。

这老宅历史也有百年,所用皆是松杉楠杏的木料,这里雪被清扫出来,黛玉贾敏几个方下了车去安置了。

那林家小娃娃却是路上颠簸着困顿睡了去,倒也安静。贾敏教张嬷嬷抱着先进屋去,自己却和黛玉两个在老宅的大院里头逛。

只见是粉瓦白墙,四处银装素裹,院子只东北角种着两棵大树,也没什么景物。帝虞也装着鹤跟了来,只在母女二人身后。

贾敏一面踱步,一面携着黛玉,“这里便是我们的老家,当年你就是在那间屋子里出生的。”

黛玉目光随贾敏指着的地方一看,不远处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子,倒也精美巧妙。

“当年生你时,娘在家侍奉你的祖母,你爹正好就在这树下读书,那日原是花朝节,竟是满城花开,奇景非常。”贾敏闭着眼,长叹一口气,又笑道,“再想不到你展眼便大了。”

黛玉见贾敏特特避了一干家人,有所觉道:“娘。”

“玉儿,你瞧那棵略小些的树,便是生你后种下的,如今也有一围了。再几年你便要谈婚论嫁,娘作姑娘时也有想过往后去什么人家,你外祖父当年为我定下你爹的亲事,好在不曾赌错。”

贾敏也是心爱自己的孩儿,这日才避了林海来同黛玉说这些知心话,脸上热腾腾的:“娘以前的姊妹,有些竟半点也不能自主,便是嫁给当朝大员,一朝错,便是无半点退路。”

黛玉如何不明白的,这是贾敏自己大着胆子问她可有喜欢的人物性情了,一时忙乱,低下头便见着帝虞一双眼睛也在瞧她,不由小脸通红,比雪地里的红梅更艳上几分。

“师妹?”帝虞传声过去,“这事不必发愁,也别应你母亲的话。我自有办法的。”

你能有何种办法的?黛玉叫帝虞这一声惊醒过来,也没说话,见贾敏自己开口道:“也罢,你年纪尚小,哪里晓得这些事的。”又是抚着黛玉,好一番摩挲。

待晚间众人都歇了,黛玉才掌灯,拿出前日自己编织的袋子,不知作个什么。

白鹤忙近前看了,原来是那日教小娃娃抓落的鹤翎都在里面。

“师妹把这袋子也给我罢。”某鹤大着胆子道。

黛玉见他一只手伸了过来抓着袋子一角,免不得装恼道:“这可不成,已经教你哄了我好几条手帕和围巾了。”

话音未落,那灯下美人自己觉了过来,转过身去不教帝虞看见自己的脸。

那只素手还抓着袋子,便觉教人抓着了,倒也没缩回去。

“曾有一句,‘水底日是天上日’,师妹,我”

那高大身影倾斜在壁上,要靠近那美人说句什么,却是倏地一声变成个鹤来。

黛玉一惊,忙起身自己念动法诀上去玄胎境修炼了。那鹤这才瞥见黛玉满面红云,嗝嗝叫起来,却是没能飞起来,半天才追了上去。

那茅草屋前却是没了黛玉人影,那鹤上前去,在房前屋后转了半天,这才寻到一株通体灵气、仪态风雅的仙草,正晒着太阳。

原来黛玉早料着自己师兄会追上来,此时化了真身不肯教他见了。

那鹤却是步履轻巧寻个旁边的空地伏在那里,又歪着头看,偶尔嗝嗝几句,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黛玉心不静,借着外头看不出她,也打着眼看帝虞,只见那鹤颈子修长,脖子上还挂着黛玉赠的银红络子,那日小娃娃抓的伤口已有好些细毛。

殊不知你看着他,他也在看着你。

帝虞见绛珠草顶着的那一个花苞,生的十分可爱,欲开不开的,便拿颈子去蹭那一个。

黛玉愣怔在原地,若是人身,此刻怕是脸热的要化了,教白鹤蹭着自己,自己羞的不敢见人,把茎一弯,倒把鹤吓着了。

帝虞只当自己不小心压着了,忙化了人形去扶,又自己去了屋后掬一把山泉水来浇灌这绛珠草。

黛玉热得迷糊了去,影影绰绰的觉着眼前景有些熟悉,似乎也曾是那么个人,为自己忙前忙后的,也是这么一件白袍子,有些蠢笨的掬一把水或是寻一叶子的仙露来浇灌她。

还未及细想,黛玉已是沉沉睡去了。

欧阳修所著的《归田录》重曾经描述了寇淮与杨大年对了一副千古绝对“水底日为天上日 眼中人是面前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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