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玉垒山庄上少主子鹤虞这日醒过来,鹤鸣彭夫人两个眉开眼展的,又日夜守着,直至这几日儿子坐卧醒睡都似常人,这才放下心来。
那鹤虞却是不似小儿,开口便会说话,才来时倒是不大爱笑,身体亦是温凉的,倒有些冷清冷心的样子。如今见了父母两个,自己却是无甚记忆的,勉强认了这几个,又拜过父母。
彭夫人命中只有这一子,事事顺着他的意,这玉垒山庄原是世外的地界,见鹤虞问世事,便一一说了。
那鹤虞道:“此处原是陵州?”
父亲鹤鸣坐在椅子上,点头道:“是陵州。”鹤虞又问都中,说要往都中去。
只是这山庄承先辈之志,甘心隐退此地,前面几个皇帝来请,也不曾出世。鹤鸣不免问他道:“你去都中作何事?”
那鹤虞只觉头疼得紧,面上不禁露出痛苦之色。鹤鸣夫妻两个见了,忙安抚道:“我儿既要去都中,那便去,无须多想。”
再说黛玉这里,贾母挽留住两个歇在贾敏原来的院子。夜深人静时分,黛玉方上去玄胎境去看帝虞。
那些白鹤们也都聚在一块在屋外歇,见黛玉来了忙嗝嗝叫着。
黛玉只当帝虞醒了,忙笑着走进去看,却是玉石上一只鹤睡在那里,身上仍盖着那缎子。
黛玉近前去,又唤几句“师兄”,只是那鹤眼睛闭着,又化作个人。黛玉伸手去探,尚呼吸着,就是不肯醒来,忍不住戳着他泣道:“你去哪里了?”
“你若是恼我不理你,那便恨我骂我,这样睡着吓唬人,算个什么?”那黛玉心事也不怕教人知晓,戳着帝虞的肩膀,大朵的泪往下掉,此时深悔那日鹤栽了跟头自己不去扶他。
又想起帝虞作个鹤时,时常把果子送自己吃,又爱说顽笑话给自己听。作个人时,也是君子之流的人物,没那些邪思妄想,端的皎然磊落。
此时他人在眼前,魂不知哪里去了。素日那些好处一幕幕教黛玉想起来,一时黛玉受不住,伏在一旁哭出声来,那些泪水都教沾上帝虞的袖子。
黛玉抬头见了,面上却是红云缭绕着,自知失礼,便去后头洗了脸,又拿着帕子过了水进来给帝虞擦了脸,又在屋内寻了好些物事出来,脸色却是更红了。
原来黛玉原想在这里寻些仙方术方来解帝虞昏睡之症,谁想这屋内藏着的盒子里头,都是些黛玉自小的旧物,有帕子、围巾等物,都齐整叠起来,便七岁那年自己装着不熟悉女工胡乱做的帕子,这张教紫鹃收起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教他翻了出来藏在这里头。还有一支秃掉的狼毫,同一方砚,又有一部书,翻开里头好些蝌蚪也似的字,歪歪扭扭的,却是黛玉初时教他念的几句话。
黛玉在那里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好半天才朝石头上躺着的那个气道:“幸而这字不是我教的。”
黛玉这会翻了帝虞的东西出来,索性接下去看了,书里头的字倒是渐渐有了风骨,黛玉才眼熟起来,那几句话都是自己父亲平日里喜爱的儒家学说,书法骨格也有点父亲的道法。
原来这些个物都是帝虞从林海那里拾来的,素日里白鹤不能请教林海,便只能围着林海读书时,自己偷偷学着。黛玉看毕便依原来的样子把东西收起,只是心里滋味千奇百怪的,又看过帝虞一回,自己小心翼翼把东西放在原处。
黛玉脸热热的,指着道:“你若醒了,先教我骂上一顿才是。偷师偷到学士身上,正经不曾拜过我爹为师,这可是窃学。”
且说黛玉下了玄胎天,翌日同凤姐儿几个见过,贾敏尚忙碌着,便带着熙哥儿等人先回林宅。
黛玉和凤姐儿在屋内坐着,又有外头送茶来。黛玉见凤姐儿屋里仍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那格子上多了好些古董摆设,便笑问道:“嫂子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古物?我那里有一件竹木牙角匏器,倒好像和你这个竹木雕是一对儿。”
凤姐儿笑道:“这可巧,我们爷收的时候,外头人也说这个什么匏器缺了一个。”
黛玉又问缘故,原来贾琏接手了贾赦的两间古董铺子,这些都是拿回自家赏玩的,凤姐儿虽不懂,却知这个珍贵,放在格子上也显得主人家风范。原来屋子里恨不得金镶玉器,银嵌木石的,这会才知道这些通通比不上这一个玩物价值连城。
黛玉道:“主人风雅起来,自然屋子也有灵气些。”
平儿捧着茶盅伺候着,在旁也道:“可不是,我们奶奶肚子里这个,指不定便是这些物引来的。”凤姐儿笑着驱她道:“也就你一个瞎作和的,我的孩儿我自己不知哪里来的?”
黛玉见凤姐儿把话说的粗,忙掩着口道:“嫂子说什么呢?”
凤姐儿赶忙描补几句:“原是笑话,妹妹当没听着。”又挥着手,嘴里念着把这个话散了,一屋子丫头见了都笑。如今凤姐儿怀了一个,头一胎仔细着,倒没敢很大生气,对贾琏也温声柔语的,二人处得比往日更好些了。
又有外头丫鬟进来,却是邢夫人使了陪房王善保家的来瞧凤姐儿。王善保家的进来见着黛玉也在这里,忙行礼拜问:“姑娘好,昨儿这里住着可还顺心?太太今早还想请人问候姑娘,午间若是得了空,去我们那里走一遭。太太得了好些白虾,想给姑娘们尝尝。”
黛玉忙起身笑道:“好嬷嬷,告诉大舅母,午间我便过去。”
这里王善保家的刚走,那里王夫人使了周瑞家的过来看,又拿了好些人参、冰片儿放在盒子里头,却说是贾母使人拿过来,教凤姐儿多注意身体。
凤姐儿接过,又叫丰儿收着。周瑞家的又对黛玉道:“姑娘,我们太太前儿拿着姨太太送来的洋糖,都是你们爱吃的,已送去姑娘院子里头了。”
黛玉便谢了,又问:“是单送我呢?还是姑娘们都有呢?”
周瑞家的回道:“姑娘们都有的,姑娘这里是我送的,其他几个姑娘那里教丫头去分送了。”凤姐儿点点头,黛玉不是这里头的,原该更尊敬些。
黛玉听了,这个周瑞家的倒比前世那个更会看人眼色,见黛玉面色不改,又凑上前谄笑道:“那洋糖说是西洋船送过来的,海外头的货,比咱们这里冰糖更好些。姑娘回去一试便知了。”
却不知黛玉前世里便吃过这个,和冰糖比着,虽然纯粹,倒是家乡产的冰糖更有味道些。这世里又有疼爱自己的父母,莫说洋糖,黛玉连外头手艺人做的糖人也曾叫进来吃过,这件实在不算什么。
黛玉微笑回好,那周瑞家的方欢欢喜喜去了。
凤姐儿才道:“这个妈妈,愈发有些叨叨的。”又叫丰儿拿出那个盒子看了,指头大的人参,只是边上那些冰片散了出来,全盖在人参上头,直惹人的眼。
凤姐儿闻者那味颇有些不适应,清清淡淡的,只是闻着不好。黛玉忙叫把盒子挪开收走,又叫凤姐儿避着丫头们。
凤姐儿见黛玉脸色有些不好,忙叫平儿把丫头们撤出去,又把房门关着,平儿坐在台阶上守着。
黛玉这才道:“原本这不是我的事,只是怕嫂子用了这个会不好。”
凤姐儿忙道:“可是这药里头有什么古怪?我知你们姐儿几个比我会读书,妹妹快都告诉我。”
“嫂子知的,我母亲才生的熙哥儿,往日我便听嬷嬷们说,这妇人有孕事,那些香片一概不能用,若是使了这个,胎儿容易落的。”黛玉才说这几句话,便见凤姐儿变了神色,一时就要发作,忙拉着了,“她们原是好意,大概是不知道的,嫂子若发作出去,岂不是教人难堪?”
凤姐儿讽道:“我才想怎么老太太使人送东西,却把这些个冰片乱放在上头,原来是那些个要作妖的来害我的孩儿!”又泣道,“好妹妹,这些你今儿教我知道,于我和二爷有大恩德,若往日有用到我的,只管教丫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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