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三月万象回春，恰是会试放榜之日，那荣华道上，皇城之外布告边上是人声鼎沸。

本科会诗仅取三百名，抄录三个榜单。礼部尚书林海主考，右相张观博为副主考，星夜在各个字号房内抽点监察，其内又有一规矩：

凡应试者，为避字迹，其应试原卷收录，称墨卷。再送至弥封所逐一标号密封考生信息，转送到誊录所，由誊录生朱笔抄写，称朱卷。然后校对朱墨卷，朱卷若有错漏处可使赭色笔标记。最后放到考官手上的朱卷才是应试者的卷子。

林海为主考，而张观博其子张文砚也参了这一科，今上信任，并不避讳，因而张观博只是随常出各个号房先看这朱卷上头可有毁损，并不过问文笔细节。林海则是上下走动，偶有一两个考官认为卷子文采馥雅，便到主考官正房呈荐，亦有卷子文辞偏激，考官观点相悖，相持不下找主考问是否打落这一卷的，因而林海案头朱卷成山。

林海不由望着底下考官失笑道：“列位大人，‘琴棋诗画书酒花’都有偏爱者，依我一人之见难免也会有偏颇处。还需谨慎推卷才是。”众人皆称是，只是心里也有家里人参考的，认出行文语气，只竭力想推上去，众人都这般想法，因此难解难分。

内中也有好的，列位考官都叹服的几个卷子，林海一一拿起看过，果然文采了得，又有策论扣题者，其起承转合不离圣人与民。林海心内暗赞：“这几卷合该首推。”张观博在旁笑笑，摸着胡子不露神色。

待到底下你来我往，议定打落哪几个，推成哪几个，将三百卷子一一缕清，才对过号开墨卷誊录举子名姓。

不说这一开卷百官各有喜忧，布告出来举子们中的喜出望外，名落孙山者只叹气远走。于是四月殿试前，皇帝连夜召主副考官进殿，取来朱卷墨卷相看，因问这个卷子上墨批是谁的。

考官相看，林海近前拜道：“是臣所批。”

皇帝见了点头：“林公这字法风骨酋劲，这一篇士子论也说得精彩。”打开随附的墨卷看时，上头却是陵州仁县鹤虞，皇帝见其字端雅，无一锋锐，不由赞道：“好笔法。”细看时，这字好，文风更是疏狂，又切题和承时事，不得不论为首卷。

另一卷却是鹤华的，写的沧州民意书，虽比另两篇不甚切题，却是独一番风骨，将朝廷之利弊与民生一一道出。其朱卷上也是考官批语最多的，有道“高山滚鼓”——其音卟嗵，亦有被其文逸识渊所吸引，批曰“不世之文”。皇帝见了这两卷即心中有数，向下头百官笑道：“你们倒是帮我捞出两个不得了的！”

原来早在大庆新起之时，其开朝皇帝曾从陵州过，是柏鹤贵人出于道义，不堪百姓受苦出手相助，才北抗异族得以建国。此人如云中之鹤，闲人飘逸之身姿，事后便直往陵州去。此后皇帝多番请出山，都云“不仕”。先祖皇帝即留下一言，无论如何要叫此人名姓随我朝流芳千古，因而编史教化帝子时，都有习学这陵州鹤氏之矜贵傲骨。

皇帝欣喜，对考官也就不多相言，只留下林海、张观博两个相谈。

因看这张文砚的卷子，文采亦是出众，只是不历世事,言语中尚还稚嫩，皇帝对张观博笑道：“若无这两卷子，令郎势必推为此会试之首。”

张观博早已见过鹤氏兄弟的卷子，心服口服道：“圣人慧眼独具，我等看时，也是这般想法。”

皇帝大笑，即排过三人之卷，乃是鹤虞、张文砚、鹤华。因而出杏榜时也是鹤虞为首，他兄弟二人在皇城外相看时，鹤华笑道：“你小子，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鹤虞不免躬身：“是兄长相让。”心中感激，又想起那日号舍，鹤华不幸被配到“臭舍”——号舍中茅厕熏天，其边上号舍最难忍受。

鹤华平生不曾到这样去处过，一连几天都在那处。出来时人都昏沉了，还是书童和自己把人给搀扶回去。鹤虞心中自知兄长之才，不免对鹤氏所学起了一丝向往。是以回去积极请教族内兄弟，更上一层不必相提。

林海在不远处茶楼上看时，这兄友弟恭姿态，叫人赞许，又认出身着云袍的举子身边的书童，正是当日送伞小童，不由叹道：“果然是前朝世家出身，君子如玉，连书童也是大方不卑不吭之辈。”

殿试那日，圣人备策论题，即在众生中行走，试后同考官相看试卷，又留考生相问。果然依旧是三人最是出彩，张文砚不曾面见皇帝，对答也思如泉涌，倒比会试时更相得些。

“这鹤氏兄弟，却是不相上下。”皇帝赞道，又向林海问道，“林公如何看这二人？”

林海在旁听皇帝考较，隐约有了判断，笑答道：“鹤华是真博渊之辈，其人潇洒，文风亦是飘逸。鹤虞则是针砭时弊，句句为实，不落下风。”

皇帝又问张观博，张观博也是这个话。皇帝叹道：“三个少年郎，个个出众。一甲这三人为首，张文砚之文德，鹤华之经纬，鹤虞之辩才，都叫我难断。”沉吟几句，便提笔写下“鹤华，张文砚，鹤虞”三个，乃是“状元，榜眼，探花”。

“列位觉着如何？”

林海见了便知皇帝心里必定鹤氏兄弟二人推一个状元，鹤虞之行文原也可作状元，却不想是鹤华得了。

皇帝见众人不解，笑道：“先祖曾言，逸士难得。我推鹤华此子，作了状元即受任翰林院修撰，不怕他敢推辞。鹤虞行文妙极，其貌却是三人之首，探花实至名归。张文砚不落窠臼，榜眼正是相宜。”

百官听了曰善，圣人不偏不倚，将才德兼美三人都收归手中。待退下之时，林海得了内监戴权的话：“林公慢来，圣人请偏殿等候。”

于是林海即进偏殿，面过皇帝。皇帝命取皇城屋舍之图来，因笑道：“我知都中没有鹤家之宅，想必他兄弟二人京城还没有正经着落处，不如赐他们一宅子。”

林海原本还疑惑是个甚么事，听了笑道：“圣人仁厚。”

皇帝道：“林公同我细看。”二人琢磨了半日，城东头都是富贵之家，城中闹市不好住人，唯有城西儒林街几个老翰林的住宅还空着，皇帝道：“此处是读书人所爱，幽静。正好与林公作个相邻。”

林海见皇帝指的那处，正是林宅西边，原罗老翰林之宅，四进之宅，带了两个花园子，并一个山，心中想到：比我林宅还大了些。

皇帝焉能不知臣子心中所叹，因道：“他二人要留京，我欲长久留这两个，少不得多添上些。”

林海笑称不敢，“圣人裁断甚好。”皇帝见林海所言真切，也笑来：“日后还请林公多照拂，那鹤虞鹤华是你所力荐，也算你的门生。”

这一言，便是圣意同意林海和新科状元探花多往来。皇帝又道：“我知林公不爱官场相交甚深，只是新科学子，都是有才德之辈，多和林公走动，叫他们学你在任公正廉洁才是。”

皇帝：送个宅子

林海：送个——等等！

鹤虞：滴，玉儿邻居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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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