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殷勤地敲门欲送酒食,心里想着不知是谁家贵女,可得好生伺候着。
方才见过的俏丽丫头开了门却不让他进去,“不用吃食茶水,只是借地方坐坐。”
还未等小二不高兴,对方已经塞了两锭银子过来,“一半是这雅间的租金,一半是给小哥的赏钱。”
小二白得了这丰厚的赏钱,连着多余的酒菜说不得也有他一份,喜得不知怎么是好,“谢贵客赏,祝贵客中秋吉祥,家月两团圆!”
高兴起来便浑忘了中秋已过,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嗓门却大得很,不仅丫头忍俊不禁,连着屋里的贵女都笑了起来,“那就借你吉言了。”
声音说不出的好听,一听就不像寻常姑娘家。
小二他不敢多呆,麻利地下了楼梯,和掌柜两个人挤在柜台后头念叨,“今儿是撞了什么大运了不成。”
丫头耳朵尖,听见就直点头,遇见咱们这位姑娘,可不是撞大运了。
今天负责给钱的贾明华临窗而坐,目光落在隔壁街上,连着酒楼的三层都能瞧清楚那些宅院。
前头却是秦楼楚馆一条街,许多寻欢的人若是给喜欢的姑娘赎身,大半安置在这里。
虽然**和地段不太好,宅子却是实打实的好宅子,三进的院落,雕栏画壁,皆是富贵气象。
沈陵姗姗来迟,见贾明华怡然自得,摇头道,“愈发出格了,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老师愈发拘泥了,算不得什么,又不是真往窑子里去了。”贾明华将一碟子点心往他面前放,“还是春日腌渍的糖牡丹,凑一点热闹。”
“你这倒是实打实的透花糍了。”沈陵轻哂。
雪白的外层透出里头殷红的馅料,花瓣层层叠叠,玛瑙似的,煞是好看。
透花糍原是唐朝虢国夫人府上传出来的,糯米作皮,豆沙为馅,现在江南盛行的糯米糍便是脱胎于此。
贾明华自己也拿了一个,“牡丹花瓣厚且大,吃起来比糖玫瑰口感更佳,只是不如玫瑰香,老师回去的时候带一匣子。”
沈陵也不和她客气,咬开一个只觉得满口生香,“和牡丹一比,就觉得玫瑰太絮了。”
贾明华就喜欢他这样吃完有反馈的,又问觉得甜度如何。
士大夫阶层都比较矜持,很少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好口味,多是写个诗赞一赞,但是对厨子来说就不是太友好了。
不走寻常路的师徒二人正探讨了一会儿还能糖渍些其他什么花儿,沈陵才道,“什么事急着叫我来。”
“叫老师来看戏,不过戏还没到时候。”贾明华笑道,“总觉得风雨将至。师者,传道受业解惑,①自然要麻烦老师了。”
她取了几个透花糍出来摆,“其一,许家求嫁三哥,我不知道是许家的意思,还是许三自己任性。其二,许家想与我结亲,已经透到老太太那里去了。其三,贵妃的意思是撮合许怡和老二。老师瞧着,背后都是些什么打算?”
沈陵正色道,“去岁许将军边关大捷,莫说陛下看重,就是百姓也拥护,只怕封爵在即。贵妃这些年办了善堂,每逢冬日、干旱还施粥布药,谁人还记得皇后娘娘呢。虽说月盈则亏,可到底得叫人活到月亏之时才是。贵妃可以替二殿下招揽人心,太子又要靠谁去呢?陛下无心废弃太子,便要给他加砝码。”
他说着将茶盏搁入阵中,“我若是陛下,接下来便抬你出来与贵妃抗衡。皎皎,你的婚事在此处方是。唯有你,出自中宫,却身份特殊。”
“我只当太子是大哥。”
“那你当你三哥呢?”沈陵似是透过她,看到许多过往,“皎皎,我抛开沈周说一句,太子没有配不上你。年少的时候重情,日后若是后悔了,彼此又当如何自处呢?”
贾明华捏紧了手里的杯子,“还有三个月。”
这样的回答在沈陵意料之中,他不过一笑,“你若要一试,我这个做老师的只得为你暂且拖延了。理国府世子在隔壁巷子养了外宅,他夫人许氏又向来彪悍,想来皎皎是邀我来看这场戏?”
这个许氏便是许怡的二堂姐。
许怡出自长房,许氏出自二房,新婚还没多久。
“是,邀请老师来看捉奸。”贾明华道,“我并不想撕破脸,只得从细微处做些手段了。许氏在娘家也颇为得宠,如何能忍得。可理国府也是正经四王八公的老牌子,难不成要他们弯腰?”
沈陵大笑,“果然是个坏丫头。”
天光将尽,残阳如血的时候,戏开锣上演了。
街尾的一处宅子围得是水泄不通,青帷马车上被人扶下来的少年贵妇气势汹汹冲进已经砸开了的门内,大有一骑当千之骁勇。
“茉莉,让人拿了荣国府的名帖,去找巡夜的京畿卫来,就说我回宫路上遇到聚众私斗,着实担心周围百姓。”
沈陵替她添把柴,唤了自己的小厮来,“将这一匣子透花糍先送回去给大老爷,就说是清风明月,忽然有请他共品牡丹的兴致了。”
沈陵最是放浪不羁的性子,早早就致仕了,然而,他有一个做左都御史的亲哥哥,脾气最古板守礼不过。
兄弟俩人性情迥异,已经是京城一景了。
小厮若是捎带嘴地提一下理国府的八卦,明儿左都御史沈大人不参奏理国公治家不严才怪了。
纳小三尚且可容忍,可当街私斗,绝对是要被抨击的。
永福郡主加上荣国府的名帖没有不好用的,京畿卫来得很快。
甭管怎么说,这样大张旗鼓地砸门打闹,影响多不好啊,京畿卫负责守卫京城安定和平,这事就得管。
理国公世子的夫人许氏在里头忙着抓奸打狐狸精,外头人没有她的命令也不敢退,两边话赶话地顶起来,京畿卫直接拔刀了。
不敢动主子,动几个奴仆还不成?
于是许氏本就是盛怒,听到京畿卫下了她的面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锤了几下出轨的丈夫,让人绑了狐狸精,径直往外走,嚷嚷道,“我倒要看看谁敢!”
贾明华遥遥看戏,也能听得见这豪言壮语,真心实意地赞道,“真是一管好声音,响遏行云。”
沈陵就指了她道,“不就是嗓门大么,什么话倒你嘴里都跟裹了蜜似的。”
贾明华自己不以为意,“口蜜腹剑,是我努力的方向。”
思忖着火候差不多了,贾明华起身戴上帷帽,“老师,走吧?近看了更有意思。”
她的马车夜里瞧着不显眼,拉车的良驹却是好认,又有一队侍卫护送,阵仗不小,京畿卫的人不免紧张,险些以为给许氏撑腰的同党来了,谁知车窗的帘子被撩起一角,听得车里人柔声道,“什么事叫你们这般如临大敌,倒吓了我一跳,以为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不知小姐是?”领队听她一说,简直要内疚起来,怎么能惊到这样柔弱的小姑娘呢。
贾明华指着沈陵摇摇头,枫露便会意地应答道,“我们主子是永福郡主。”
“惊扰郡主,是属下失职。”领队忙拱手,“公务在身,还请郡主海涵,您放心,无甚大事,您先过去。”
巧得很,这一队人是贾赦手底下的,旁的不说,机灵劲儿是足足的,根本没有提是接了贾明华线报才来的。
“那就好。”贾明华似是要将手往回缩,忽而惊讶道,“这不是理国府的世子夫人么?怎生站在这里,这是怎么了,世子也这样的狼狈,可是遇到贼人了?”
天地良心,京畿卫真不知道这家是理国府,下人也要脸呢,冲突有大一半原因便是因为他们不肯自报家门。
贾明华这样一说,理国府艰难维持的脸皮登时就被扯下来了。
人在气头上,最忌火上浇油,有时候非得被激得失去理智不可。
许氏此时最厌烦这些个仗着生得好就作妖的女人,虽贾明华要与他堂弟结亲,也不是什么好蹄子,听罢冷笑道,“不劳你费心,还是关心关心自个儿吧,倒不知道哪家女孩儿这个时辰还在外头瞎转悠的,知道的是贪玩,不知道的,呵呵……岂不是叫皇后娘娘跟着受辱。”
冷笑几声,自己去体会吧。
沈陵颇为同情这位世子夫人,原只是做个引线,却非要得罪这坏丫头。
只见贾明华不怒不惧,唇角一弯,直接下了马车。
“得世子夫人这番指教,我总得亲自道谢才是。”贾明华扶着枫露的手站定,隔着轻纱看人,朦朦胧胧的,好在许氏站的位置明显,十分好认。
众人看她亦是雾里看花,只隐约可见一张芙蓉面,却也觉得美不胜收。
“道谢是不必了,我担不起郡主大礼。”许氏自以为拿住了她的痛脚,还颇有些得意。
“你担得起。”贾明华轻声道,拎起裙摆上了两个台阶,扬手就是一巴掌。
事发突然,未曾看清她的动作,只听一声脆响。
美人儿:Q-Q老师害我
今天晚了一点点!对不起!
注:1.引用韩愈的师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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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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