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石入京已经一月有余，京中活尸之祸也持续了整整一月。自贾府严令夜间闭门以来，府外再如何风声鹤唳，府内却似自成天地，一切喧哗都与贾府无关。

可今夜不同。

就算是裴石和护卫们，也知道白日潜藏的活尸变多了，夜幕沉沉，街上百鬼夜行会是何等景象，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当家的仍沉着地下达出府查探之令，绝非冲动。

黛玉很清楚，不只是卫若兰曾入局相帮，若是卫府出事，荣府便失了京中这唯一一个愿意不顾一切的臂膀。

众人闻令而动，愿前往的家丁护院已在贾赦院前整装待发，能骑马的都已上马，不能的则藏身于加固过的箱车之内。

不过十五人，全为精锐，便是要速去速回的。

倪二跃上马车，还回头嘱咐一声：“师傅，可要小心点。我方才在高台上望见，街上活尸不少。”

为安全计，众人所持兵器亦换成了长兵器，房师傅赶工制成的长柄竹矛，虽无铁器做刃，却已颇具杀伤力。

黛玉亲自为出发之人送行，语声不高，却掷地有声：“虽说活尸畏火，但万事当以稳妥为先。若情势危急，便留在卫府，不必挂念此处。”

裴石点了点头，但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后——贾芸与贾兰并肩而立，也点头呼应。

府门内的家丁抽刀戒备，紧跟着黑油大门的两扇大门轰然开启，门缝之间便可见街道上几具游荡的活尸，它们已被动静吸引，咆哮着奔来。

然而裴石只是冷冷抽鞭，马蹄一动，他便率人冲出大门，而门后护卫早已严阵以待，三具活尸当场被长□□中，拖住身形，紧跟着府门重新紧闭。

黛玉见三具活尸已经被家丁们用长枪困住，套上了绳索，卜旃见有所获便高兴不已。

黛玉转身对贾兰道：“兰哥儿，你做主子的，骑马巡一圈，看看是否有人没有按差事将水缸填满，或是懈怠懒散的，你记下回来报我。”

贾兰拱手领命，正欲离去，黛玉又补一句：“你要亲眼看见他们干完活，莫要只是问话只听他们嘴上说得好听。”

“我晓得了，二奶奶。”贾兰郑重回话：“我知府中安全要紧，一定将差事办好。”说完便翻身上马而去。

府中精锐都去卫府相帮，黛玉叫管事的将所有人都叫起当差警备。

众人知道京中起火，都没有怨言，婆子丫鬟提桶备水、巡逻男丁点灯执械，人人都忙碌起来，整座贾府迅速运转如战时机关。

黛玉从贾赦院出来，脚步不停，沿马厩、鸡舍而行。她走至鸡舍外，瞧了一眼，里面只养着二十余只鸡鸭。活尸入京以来，连畜牲都难寻，鸡鸭此时比人还稀奇金贵。

费大厨见到主子，还热情地给说起了前几日给园子里送去了几只大鹅也能下蛋的事情。

换做半个月前，甚至一个月前，这种事情能叫黛玉一扫心中阴霾。只是如今府中谷米充裕，即便是菜肉不济，但是也是因为时节不妥造成的。只要熬到了来年开春，便能种下库房中的菜籽。而园子和鸡舍中养着的鸡鸭鱼鹅只要细心照料，也能慢慢增产。

没什么好稀奇的，她只是点了点头。

这十月份的天看着还没入冬，但不知道为何就是比往常冷。巡夜惯了的男丁们能顶，但是临时被叫起来的丫鬟婆子们可不一定了。

黛玉倒是叫费大厨在鸡舍里挑两只瞧着老弱病残的，杀了给大家熬汤做夜宵。

府中女人多，嘴巴碎，指不定要怎么抱怨，不如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了先。

黛玉还叫雪雁带费大厨去附近新设的粮库房取些谷米，那处存的都是品质差些要先吃的。黛玉也没必要吝啬，干脆叫外厨房做顿有能吃饱喝暖的给大家。

黛玉交代完戳戳手，跟紫鹃说想要手炉了，就近走进一间离高台哨所近的耳房避风，等裴石他们回来。

裴石率队疾行于漆黑街道之上，夜色沉沉，寒风如刀，四下无光，唯有手中的火把映出不时晃动的人影——却皆非活人。

马匹眼睛被布蒙住，只能凭本能奔逃，在鞭影催促下嘶鸣狂奔，车马不避障碍，径直碾压而过。那一路之上，活尸乱窜，影影绰绰，冲撞不休。

但贾府挑出的这批人，却是精锐中的精锐。

骑在马上的，皆是护卫领班，手执长枪，左右挥扫，将冲来的活尸强行逼退。偶有同伴被绊马足、扯衣角，便有旁人立刻策马策应，枪刃并举，协力脱困。

众人心神绷紧，却无人惊慌——他们皆知，这些活尸虽可怖，但无智无谋，只知趋近活物。他们所要做的，便是不断地前行、绝不止步。。

鲜血、腐臭与火焰交织出炼狱一般的景象，终于，卫府高墙隐现于前，火光在远方映红夜幕，沿路活尸渐稀。

裴石勒马停驻，众人随之缓下速度，部分护卫抽剑清扫周遭残尸，其余人纷纷落马整备。十五人、两辆马车，竟无一人死伤，实属奇迹。只是有的马已负伤跪地，喘息如牛，能否再战尚难断言。

裴石翻身下马，未等吩咐，护卫们已自觉结阵守门，警惕四周动静。他扫了一眼卫府高墙，未见火情、府外尸迹暂时被他们清扫、也不见贼寇，心中已有定论。

然审慎如他，仍亲自上前拍门，确认卫府无事才好回贾府。

但是拍了许久的门，都不见门内有任何人回应。

而此时，又有新的活尸靠近他们了。

“裴总领，怎么办！”

果然，火光稀薄处，十数具活尸摇摇晃晃步步逼近。此处无火遮护，又聚集活人，正是活尸趋近的目标。

裴石神色不变，眸光沉定。只一眼，他便判断战局形势，当即沉声命令：“收缩阵型，长枪对外，切莫露出背后。三人为一组，自行掩护。稳住阵脚，能撑一时是一时。”

说罢，他策马出列，独自持剑冲杀而出。刹那之间，斩落两具来尸。

他边斩边道：“我去看看卫府其他府门，若是无事，我们便回贾府。”

“是！”护卫们齐声应诺。原本即将面对源源不断的活尸的那种惶然情绪在一听“回贾府”，反倒化为振奋之意，气势回扬。

“裴总领！你快去！我们撑得住！”一名护卫喊道。

裴石点点头，旋即转马破敌而去，刀光剑影，直劈前路。

夜色之中，裴石如一道锐矢，孤身游走府墙外。他清楚，宅邸虽方正，然角门小巷复杂，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困境。

相比之前的全力疾驰莽撞，如今停停走走，更加危险。

每一步，他都要面对从黑暗中扑出的活尸，斩杀之间，血肉飞溅。他却神情未变，心中冷冷思量：活尸已遍街巷，如此局势，怕是再不过月余，整个京城都要被尸潮吞没。

到那时，连贾府府墙也将挡不住能堆叠的活尸。

若尸潮成形，唯有撤离，裴石深谙此道。

他从离开相国府后便是一人单枪匹马，即便中间有过几个小跟班，但是也多会被他甩掉。

而眼下，他竟在考虑如何带“主子”脱离京师。

真是可笑。

□□的马早已沉不住气，在活尸游荡的小巷中频频嘶鸣、踢蹄躁动。它不明白为何不再狂奔，只知杀气四伏、尸影幽深。

总算，他找到了突破口。

一扇角门，虚掩着，半敞不敞。门后阴影之中，已有活尸正半个身子钻了进去，满脸腐烂，低声咀嚼着未知的血腥。

“砰——！”

裴石没有任何犹豫，双腿一夹，连人带马猛地撞门而入！

角门被马顶飞，带着惨叫的活尸被一并碾压过去。裴石凌空翻身而下，三招两式便将跟上的尸群斩首。落地一刻，他顺势关门反锁，捡起地上死者的刀贯入木门夹缝，彻底封死了门。

他纵身下马，收拾完面前的活尸，关上府门，解开马匹遮目的布料，朝记忆中他来的方向去。

卫府的园子已不复平日清朗，死气沉沉中几具活尸蹒跚游荡，血迹淋漓，一些婢仆尸身倒在廊下，隐约有孩童哭声从屋后传来。

既是已经糟了害，裴石不急着入府。

他轻抚战马鬃毛，解开蒙眼布料，低声吩咐马儿自行藏入角落，然后循着记忆中路线，贴着府墙疾行而去，准备给护卫们开府门。

府中虽有些府兵护院，尚有训练，却终非前线悍卒。更何况府内有老有小也需要维护，更不能脱身撤退。角门被破的缘由若不得解，便会永远有新的活尸流入府中。

于是，一人早已独自攀上屋顶，寻敌破口——那是卫若兰。

卫若兰是射箭的高手，他身形轻盈如燕，箭早已上弦，静静蹲于正屋脊背之上，居高临下，目光如刀，搜索着潜入府中的不明身影。

忽然，他捕捉到一个迅疾前行的身影。此人贴墙而走，披血染衣，气息内敛如蛇般潜行。

卫若兰此时只为亲人安危而战，此时更无时间分辨敌我。

他眸光骤冷，不容多想，长弓如满月般张开，破风而出。

“嗖——！”箭矢尖啸而下，直取脑门。

然而，来人仿佛早有感应，脚下一滑，身形一沉，箭矢便堪堪擦着他的身旁飞过，深深钉入他方才所站之处，箭身颤动，杀意犹在。

四目相接。

卫若兰见裴石衣上血污斑斑，面色却冷峻得如战场死神，仿佛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

卫若兰拇指轻抚弓弦，眼中杀意虽未褪：“师傅怎么在这？”

裴石：“二奶奶担心京中火势蔓延到卫府，叫我带护卫来探查相助。”

下一瞬，卫若兰收弓退后一步，挥手一指园中。

“那处还有人，你小心。”

“待我开了门叫贾府的护卫进来，同去清一圈。”裴石干脆利落。

“我来掩护。”卫若兰翻身从屋顶跃下，落地如燕。

两人并肩而行，一剑一弓，斩杀如风。

强者的默契，不需过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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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京中贵女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