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忘情

晴雯说着说着,再次哽噎起来。别人听了这话还好,唯独黛玉,从晴雯的话里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一时间痴了,眼神都怔忪起来。

史湘云听了晴雯的话,十分气愤:“你胡说什么?爱哥哥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她对贾宝玉的称呼不固定的,有时候叫宝玉,有时候又叫爱哥哥。

晴雯看向史湘云,道:“我这话有一句假的,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史湘云的脸色很是难看,牙齿咬着下嘴唇,却难以辩驳。顿了一顿之后,才喃喃说道:“兴许,他也是有苦衷的……”

晴雯冷冷的笑了一下,道:“或者,他的苦衷就是,他自己过得好不好,比其他什么都更加重要吧。像我这样的丫头,他就像是养只小猫小狗一样。有固然是好,没有,也不妨碍什么。什么对女儿家最是温柔多情,都是在不妨碍他自身的情况下。说是多情,其实,最是无情。”

史湘云的脸色愈发黑沉,再不发一语了。

黛玉那边已经痴了,看着熊熊的火光,嘴里重复着说道:“多情即是无情,多情即是无情……”

雪雁却不管那些,什么多情无情的,她根本不懂。她只是看着晴雯,再次问道:“晴雯姐姐,你还没说呢,都说你死了,现在怎么你又是活生生的?”

晴雯有些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垂下眼皮,低低的说道:“都以为我死了,我哥哥嫂嫂,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那夜我咳得昏死过去,一时闭了气,他们便只当我死了,用一张破席子将我一卷,便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上……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身边白骨森森,雅雀乱飞,险些又被吓得昏死过去……虽然没死,但我到底还是吓得糊涂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到处乱走,期间似乎也有人给了我一点子吃食,有东西递到我手里我便吃,没有便饿着,就这么,过了这么多时日……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哪些地方,稀里糊涂的,就来到了这里,遇到了你们。被紫鹃呼唤,我这才清醒过来。——我还没问呢,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雪雁便将叛军入城,众人逃亡的事情,告诉给了晴雯。她听完这些话,傻了一阵子,才长长的叹息起来:“那日我被撵出去,袭人等人,是何其的得意?只以为,从此以后,怡红院便是她的天下了。哪里,又能料到今日,万事成空啊……”

闻言,紫鹃也禁不住感叹:“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世事,也真是无常……”

大家都沉默起来,一时间,只闻得风声呼呼吹过,遍体生寒。

过了半晌,紫鹃打起精神,说道:“咱们也该休息了,还是该留一个人守夜。这个地方太过偏僻,怕有野兽会靠近,这个火也要烧一整夜。我曾听说过野兽怕火,有火烧着,那些兽类就不敢靠近。——你们先休息,我来守夜吧。”

雪雁闻言,便说道:“紫鹃姐姐我陪你,这些干柴不够烧一整夜的,我去捡一些回来。”

紫鹃想了想,觉得确实需要有人去捡柴,便道:“那好,你就陪着我吧。”

当下,黛玉史湘云和晴雯便进马车去歇息,紫鹃和雪雁就围着火堆坐着,打算守夜。

晴雯也不知道在外面流浪了多久,身上一股子气味,再不像从前那样,即便是有味道,那也是香味。这味道一进了马车更加明显,史湘云就有些受不了,对黛玉说道:“你睡中间吧,我跟晴雯睡两边。”

黛玉没有反对,当下三个人就在车厢里躺了下去。可是,晴雯身上的味道,依旧明显。史湘云翻来覆去睡不着,嘀咕着说道:“真的好臭……”

臭也没有办法,这种情况下,哪里有条件让她好好洗一个澡呢?别说是她了,其他几个人也是一样,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气味了。只不过,晴雯的最为明显罢了。

晴雯也没有睡着,她听到史湘云的声音,一语不发的起了身,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史湘云嘀咕道:“脾性还挺大,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黛玉轻轻的说道:“她是个苦命的,你就少说两句吧。难道是她自己愿意变得这么臭的吗?”

史湘云没有再开口,黛玉也不再说话。黑暗的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的鼻息声,轻轻的有节奏的响着。

晴雯走到火堆边坐下,看着捡了干柴回来的雪雁,道:“你去睡吧,我来守着。”

雪雁打了一个呵欠,露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就压了下去:“还是你去睡吧,你这些天肯定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晴雯不耐烦的蹙眉:“叫你去,你就去。”

经过了生死之劫过后,她的脾气,好像跟更坏了。

雪雁不敢再说话,再说,她也确实困得狠了。当即跟紫鹃说了一声之后,便上了车马,去睡觉去了。

紫鹃拿起一根树枝,戳了戳火堆里面烧得不旺盛的一处,轻声道:“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苦吧?”

“也许是吧。”晴雯也看着火堆,淡淡说道:“幸好我神志不清,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的时候,记性太好,反而不是好事。”

晴雯看向她,道:“你们……你们姑娘还好吧?从前,她可是将贾宝玉放在心底最要紧的位置上的,如今却是这个样子,谁能想到呢?我看着她,像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了。你还是劝劝她,早日将那个人抛在脑后才好。他这个人,根本不值得。”

“我们姑娘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的。”紫鹃看着艳艳的火光,慢慢说道:“她这个人最是聪慧,即便我不说,她也知道。我瞧着,她已经渐渐的不在意了。现在,只是还需要时间而已。”

晴雯不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火堆,眼神怅惘。

紫鹃抬眼看了看她,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晴雯默然半晌,才道:“在这个世上,我已经是孤身一人了。我那狠心的哥嫂,也不知道在叛军入城时怎么样了,反正,我就只当他们已经死了。如今,我无牵无挂,过一天,就算一天吧……”

紫鹃道:“你还年轻,生得又是如花似玉,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会好起来的。”

晴雯道:“或许吧。”她说话的声音懒懒的,瞧着,是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也难怪,先是被自己喜欢的男子无情的对待,然后又被亲哥嫂丢到乱葬岗。谁有了这样的经历,都难免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的。

紫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慰她,在这种情形下,好像无论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是说道:“你躺一会儿吧,就躺在火堆边上,也不会冷。”

这一段日子,晴雯肯定是吃尽了苦头,需要休息,需要疗养,才能慢慢的缓过来。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她补身子,让她多休息一下,也算是尽了心了。

晴雯没有推辞,和衣在火堆便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紫鹃守着火堆,打起盹儿来。似乎只是几个盹儿一打,天空就变得透出几分鱼肚白来了。山岭里的鸟儿,也开始鸣叫起来。

马车上面的帘子被掀起,史湘云和黛玉走了出来。至于雪雁,她还在呼呼大睡呢。

那匹乖巧的灰马在一边甩着尾巴,树林边生长着的青草,很是合它的胃口。它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惬意的甩着长长的尾巴。

她们休息的时候,紫鹃会解开它身上的禁锢,让它自由自在的活动。它也很乖,从不乱跑。

众人结伴去林中小溪边简单的洗漱一下之后,便回来吃早饭了。自然,除了红薯,再无其他了。

装水的粗瓷碗增加到了两个,她们不得不合用。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存在什么洁癖不洁癖的了,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吃过了早饭,再次启程。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让人心生希望之感。

紫鹃扬起马鞭,轻轻的甩了一下,喊道:“驾——”

灰马嘚嘚的小跑着,很是精神。紫鹃没想到它的力气那么大,拉着她们五个人,还能一路小跑着。估摸着,也是因为她们都不胖的缘故。其中黛玉和晴雯,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要是换成是五个大男人,估计肯定是不行的。

还亏得她昨晚担心马儿会拉不动五个人,现在才知道是白担心了。灰马看着模样很普通,但是力气是真的不小。

雪雁坐在马车里,数着剩下的红薯。数来数去,也只有八个了。再是省俭着吃,最多也只能再吃两顿了。

她走出来坐在紫鹃旁边,发着愁说道:“紫鹃姐姐,红薯只有八个了,吃完了之后,我们再吃什么呢?”

“别担心。”紫鹃安慰她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有了紫鹃的话,雪雁立刻就释怀了。她就是孩子脾气,就算是烦恼,也烦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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