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从前也见过她们相处,姐妹相称,十分亲厚。
大约爱屋及乌,我祖母又极疼我的,因此这位姨老太太连带着对我也十分慈爱,不许我私下还一本正经叫她姨老太太,只让我唤她二奶奶,很是疼爱。
这些年来虽然府里日常琐事她不理会,但是许多大事都要请她代老太太出面的,婶婶虽然管家,但是二奶奶若是不许,她也要尊重她的意见的。”
王熙凤说的这些,自然都使原主记忆里的,虽然关于这位姨老太太的记忆里大多有些年头了,很多细节都有些模糊,但是那温暖的感觉,却留在了原主的记忆里,至今想来,依旧直觉信任。
不过,何小小素来谨慎,在这红楼世界更是孤身一个,绝不会立刻信任谁。
王熙凤说着,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平儿,其实她给王子腾夫人这么一小箱子银票,也是在试探那位姨老太太。
“那这次奶奶回娘家这么大的事,这位姨老太太必定也知道了。既如此,奶奶在王家便算是多了一个靠山,该高兴啊?怎么……”平儿立刻猜到了几分王熙凤的打算,却也察觉除了里头的不对劲。
既然自幼关心王熙凤,必然对她的性情脾气十分了解,如果看出来什么,就麻烦了。
而且自己跟着奶奶回王家后,虽然王家安排了不少丫鬟仆妇,她却还是贴身伺候奶奶,跟着奶奶各处请安时,也是去了西院得,却连庵堂的门也没能靠近。
这位姨老太太也是称病不见,只说近来身子不爽,怕王熙凤自己也病着,互相过了病气,反而不好,等过几日大好了再说。
人虽一个也没见着,却又让周嬷嬷送了许多日常用品,一应补药玩器俱全,看那周嬷嬷的态度,也是没有一丝不敬。
其实不光平儿,王熙凤自己心下也觉疑惑。
这次送银票给王夫人,一来表示用度自理,二来也是试探一番这二位真正的态度。
如果以老一辈的看法,小产是王熙凤的错,她也不该闹翻了回娘家,那么,王熙凤就要另择别处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大地大,她还有金手指在身,总不能让自己和巧姐……还有平儿,他们三个就算过不好,可也不会饿死。
“奶奶不必忧心,姨老太太既然上了年岁,身子不爽利想来也是有的,府上什么好大夫好汤药没有?必定很快能痊愈的,到时候自然给奶奶做主。
奶奶是回自己家休养,却还给了银子钱,虽然话说得好听,王家夫人也收了,到时候,姨老太太那关,她是一定过不去的。”
平儿眼睛亮亮的,钦佩地看着王熙凤,似乎在问她自己猜的可对。
“希望如此吧。或者,也不用再等多久。周、温嬷嬷能力非凡,就算病着,也不可能当真不理府中庶务,”
王熙凤微微一笑,对那位记忆里十分温暖的老太太也有些好奇,
“如果她不同意,那么不出明日,那些银票不光会自己回来,还会给我赚出至少一倍的利子钱。”
“可是这样一来,王家太太不会生气吗?
夫人虽然看着和睦,可是管理这么大个王府,必定极重威势,收了奶奶银子又被逼着退回来,岂非难堪?”
“这没关系,婶婶这些年管家手腕非凡,这点借口还是想得出的。
只是我也有许久没能得见两位奶奶了,不知道现下身子可还好。”
王熙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两位是真病还是托辞,话也没说得太绝对,省得平儿期待太高,回头失望。
平儿立刻猜到了王熙凤的心思,笑道:
“人上了岁数,有个小病小痛也很寻常,便是咱……贾府的老太太,不是也三不五时请回太医的么?奶奶不必多虑,从小儿看着奶奶长大的情分,怎么都不会变的。”
她心里又默默补充了句话:
况且,王家这些年风头日盛,府里头外人的眼线怕是不比贾府少,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还要收银子,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了,整个王府都没脸。
王家夫人先前被奶奶说得无法,只能收下,可就算这样,稍后怕也要想办法加倍还回来的。
自己也是傻了,这样的道理也没想到,还得奶奶提起姨老太太和那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她才想到外头送进来的这些丫头仆妇,才能想起这一层来。
这可不行。
自己跟着奶奶这些年,连贾府老太太都夸过自己懂奶奶,心思周到,可近来却总要奶奶提点,这样下去,自己跟着奶奶,不是伺候帮衬,反而是拖累了,如何是好?
她这里和平儿分析王家的情形,另一边,贾府也是一样。
“你说,她竟连你也没见?”贾母吃惊地问。
尤氏也很意外。
从前在贾府,她和王熙凤不说关系有多亲厚,至少表面一向很是谈得来。
虽然每每这凤姐儿总要掐尖儿,凡事叫她抓住机会,总要尖刺自己几句,可谁叫她年轻可人疼,不仅得老太太看重,又有琏二爷爱护。
别说自己,这满京城里打听,也没几家的爷们能这么让着自己媳妇的,偏偏这琏二爷却肯低头服软,府里多少下人都议论,说这琏二奶奶厉害,竟连琏二爷,都退了一射之地,可见夫妻和睦。
有这样两座靠山,那荣府里二太太又是她姑妈,尤氏便是让她几句,也从来很能自我劝慰,没什么想不开的。
况且,凤姐本也不是个当真不讲理的泼皮破落户,那也不过是老太太偏宠她,故意玩笑,其实她管家这些年,尤氏冷眼看着,也是色色俱全,没一点错漏的。
对尤氏这个珍大嫂子,她就算没真敬重到哪去,可面上的礼数却也从来不错,人前人后,也给足了她体面的。
所以这次,贾母郑重其事地让她送礼带话,她虽觉古怪,却也并不以为有多难办,不想,不光话没带到,连人都没能见着,就被打发回来了。
尤氏越想越觉得奇怪,回了老太太的话,本以为老太太也会百思不得其解,甚或是大发雷霆。
不想贾母却只回思一回,便叹了口气,又问她:
“礼可收下不曾?”
尤氏一愣,抬眼却见贾母面有忧色,却毫无怒意,当下更觉纳罕,忙低头应了。
听说收下了礼,贾母倒是略放宽了心。
一旁鸳鸯也暗暗松了口气,笑对贾母道:
“琏二奶奶这是心里对二爷还有些怨气呢,想是不愿听珍大奶奶的劝,这才不见。只是到底是老太太的心意,这不,还是收下了。
还是老太太了解二奶奶,东西是一层,再者,这更重的是老太太疼二奶奶的心。二奶奶岂有不知的?
老太太可放宽心吧,不过三五日,二奶奶必定也有信带回来,哪里有不想老太太的呢?”
贾母听说,心里这才宽慰些许,鸳鸯这里又和尤氏插科打诨地好一会,终于才将这话混过去,恰好又遇着赖嬷嬷进来请贾母的安,三人一起哄着贾母,兴致越发好了。
这里说笑一会,又商议晚些时候抹骨牌玩,鸳鸯便笑着越性拉着尤氏让她不许回去那府里,就在这里同吃了,也便宜,横竖她府里现下也没什么大事。
尤氏笑辞不过,便只好应了,正说说笑笑,不想外头小丫头子忽然来传,说是王夫人同薛姨妈一并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是请安,可一见了她二人神色,尤氏便和鸳鸯对视一眼,都知道怕是有什么事,一旁赖嬷嬷更是耳聪目明,也不说话,立刻便都一同起身各自找了托辞就要走。
谁知道尤氏和赖嬷嬷倒是顺利走脱了,独独鸳鸯,刚要走时,却被王夫人一把拉住了,笑着客套了几句。
又说看她瘦削了,又说她伺候老祖宗辛苦周到,改日要赏她云云,如此絮絮叨叨,看她说了半天,鸳鸯只好站住了,回了几句话后,便看着尤氏和赖嬷嬷早走没影了。
王夫人这才松了鸳鸯的手,看着贾母便叹了口气,开口便是请罪:
“老祖宗聪慧,儿媳不及万一,别说胖的,就连老祖宗调教出来的鸳鸯,都这般机灵,儿媳惭愧,辜负老祖宗厚爱了。”
贾母也不开口,只是淡淡看着她,等她继续往后说。
上次王夫人来见贾母,是为着王熙凤的事情挨了罚,哭哭啼啼来求情的。
只是她显然并不觉得真有错,一副口是心非,被逼无奈的样儿,不像是她自己骂了刚小月的王熙凤,倒像她自己才是那个挨了欺负的似的。
人又不是个伶俐的,心里想什么,脸上全带出来了。
讨了这样蠢的一个儿媳,贾母本就心里有气,看她这个显然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更是可能心情愉快。
如今不过几天,贾母此时一见了她,登时便想起她口里虽然说的求情的话,眼里尽是愤懑不甘的样儿,刚刚好些的心情立时消失。
“老太太才刚和珍大奶奶说了好半天话,正要歇着了。太太若是有话,只管说吧,老太太待会也要吃了药歇着了。”
鸳鸯一向体贴贾母心思,此时看她懒怠理会,便只好帮着开口催促道。
她和贾母一样,可不会觉得王夫人是自己个儿想通了,来认错的。
否则她怎么这不早不晚的才来,而且,还带了个薛姨妈一道?
只怕别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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