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百相众生

楚嫣在三天后离开了小寒山寺,来时轻车简行,归时更加低调,与来时的区别,大概是楚嫣咧在嘴角的笑容,莲蕊提心吊胆,就怕她们公主太高兴,乐极生悲,高兴的乐昏头,再厥过去。

楚嫣解决了心腹大患,心花怒放,看寒山寺里的僧人们,愈看愈顺眼,大手一挥,各色供奉源源不断的自山下运上山来,送的那叫一个齐全。

山下之人只送到山脚,性方率一干人等在山脚接应。

看着眼前堆成一座小山头的麻袋,性方等人沉默了。

拂柳咽了咽口水,用胳膊肘碰了碰白岑,低声道:“听人说风流公子哥们争风吃醋,为了抢个花魁什么的,一掷千金,汉哀帝为了个董什么玩意,江山都不要了,咱们爷莫不是传说中的蓝颜祸水,小白脸?”

话音还没落地,拂柳以标准的倒栽葱的,不由自主的向前扑,摔了个大马趴,拂柳整个人陷在松松软软的白叠子上面。

然后,拂柳嘿嘿怪笑出声,喜滋滋的在包袱上滚来滚去。

性方等人嘴角微抽,齐刷刷移开了目光。

白岑摸了摸鼻子,淡定的抬头望天,眼前的那货是干嘛的,不认识,不熟!

他才不要被牵连,拂柳吃了熊心豹子胆,孜孜不倦的做个欠揍的熊孩子,他没吃,像他这样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从来不在背后说主子坏话(心里想想可以)说出来是不对滴,有失厚道!

楚嫣来,楚元昭不知道,楚嫣走,楚元昭更不知道,当然,他也没什么心思去打听,因为嫡亲的大师兄通知他,做完林公的法事,带他离寺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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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乃上一任林家家主,善谋略,智无双,颇得先帝及孝烈皇后青眼,当今帝王就是为了面子情,也赏了恩旨并银两,装模作样的夸赞了一番林公的功勋,又在堂会上和百官们泪眼汪汪,缅怀了一番孝烈高皇后,先帝并早期各位名臣,特别是那位名扬天下的忠勇公。

这就很有深意了,此举无异于给韩家并北关的小韩将军吃了一枚定心丸,帝王几乎就是明告天下,你们放心吧,为国征战的将士们,无论主帅姓韩与否,都是我大楚的忠贞肱骨之士,只要你们忠心报国,一定会名垂青史,千古流芳的!!!

对于这等空口白牙的鬼话,韩雅意就是个傻子,他也不敢信呐!韩家还不够忠烈?尽忠尽的子弟凋零,天下的将门以归德候府为首,韩家次之,数数这两家的子弟吧,嫡系旁系的子弟们加起来也比不上阮家一零头,尽忠,呵,这就精忠报国的下场。

文帝是一个极具城府的君王,他的忍为历代大楚帝王之最,本来吧,熬死了孝烈皇后,熬死了昭阳大长公主,万万没想到,还要忍韩家,偏生吧,制衡韩家的先机已失。

能抗衡韩家的归德侯府因孝烈皇后掌政之事,受百官及天下士子忌惮,阮家沉寂许久,何况,依文帝的私心,甭管面上有多少冠冕堂皇,一口一个阮家舅父,实则么,忌惮阮家并不比韩家少。

以前韩家子弟忠烈,是真的忠烈,忠烈到天下百姓宁肯相信大楚江山倒,也不信韩家会谋反。

先时韩家子为将为帅,自是毋须担忧的,但现在,今时非同往日,韩家不再是先前的韩家了,韩婉仪已逝,即便是自尽,堂堂帝王,中宫皇后拔剑自刎,真不是啥好名声,就拿太史令的史家来说,寻死觅活要把这事一五一十记在史书上。

把楚景一生最难堪的时刻,清清楚楚的载于史书之上,写完了,干脆利落的上书请辞,史家这帮硬骨头,气的楚景火冒三丈。

生气归生气,楚景也很清楚,自个没有刘通的本事,更不敢背喜怒无常,刻薄臣下的名声,只能咬着牙,准了太史令的请辞。

因为韩婉仪和两位嫡皇子的死,韩家和大楚皇室,准确的说是当今,已势同水火,表面假装和睦而已。

楚景心里也很憋屈,夺嫡,谋事,成大业,为帝,他自诩比寻常皇子吃的苦处要多得多,本以为否极泰来,到了安享尊荣之时,老天爷却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堂堂一国之后自尽,震动朝野。

兢兢业业的治国掌政,倾尽全力压服朝野内外,老天爷好像又不高兴了,明明活了七八十岁,青春不老的昭阳姑妈也没个预兆,说死就死了。

楚景心塞的无以复加,他本该高兴的,真的,头顶悬着那柄剑,总算消失了,再也不用担心打雷下雨会被劈死。

楚景松了口气,晴天霹雳,昭阳姑妈才走,蛮夷就反了,西海沿子也开始蠢蠢欲动。

楚景忙的焦头烂额,连口热茶都顾不得喝,才勉强稳住了局面,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家和章家彻底撕破了脸皮,外患未平,内乱将起。

一边是亲娘,一边是愧对的发妻,更重要的是章家是废物,人韩家不是,楚景即便想偏着外家,也不能罔顾天下苍生的悠悠之口,他敢下明旨训斥韩家,老百姓就敢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韩家的名声太好了,好的令人心安,韩家不会轻易谋反,不是因为顾虑皇室,韩家顾虑的是百姓,是烈祖烈宗以身殉国的赫赫英名,一旦谋反,过往荣光不再,等同背弃先祖。

楚景本以为人的一生是艰难攀爬的险程,先帝,怀哲太子,三皇兄,孝烈高皇后,昭阳大长公主,都是他逐渐越过的高峰,他来到最高处,便可以笑看天下,高枕无忧。

事实上,他发现自己想的太过浅薄,有的人,她们的存在有必然的意义,譬如孝烈高皇后,譬如韩氏,再譬如昭阳姑妈。

楚景心中百味陈杂,却也无计可施,说无路,也不尽然,韩家的软肋只有一个,楚景比任何人都清楚,小五元昭,这个流着韩家血脉的嫡皇子,只要小五在宫中,韩家一会低头,低得心悦诚服。

楚景漫不经心的打开奏则,奏则一如既往,监视小寒山寺并无异常,五皇子依旧下落不明,大公主已启程返京。

楚景的神情隐藏在十二冕旒的后面,深邃的眸中闪过一抹难以言明的落寞。

楚景有些失神,他记得小五出生的时候,干旱数月的京城,忽然迎来鹅毛大雪,内监来报皇后临产了,柳妃垂着头,轻柔的为他披上鹤氅,垂眸便看到美人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雪白无暇,像外头飘着的皑皑白雪,若搁往常,少不得要和美人调笑两句。

那一日,他却没有兴致,急步来到景泉宫外,又忐忑了,自他允了柳妃入宫,皇后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他才登帝位,骄傲自满,断不肯像府邸之时伏小作低,有小五,还是出于一场意外,他们夫妻之间,僵持已有数年。

迟疑间,赵嬷嬷率宫人跪地向帝王贺喜,他大喜过望,不顾内侍阻拦,执意踏入产房,那是他第一次踏入产房,也是唯一一次。

床上的皇后虚弱的令人心悸,纵是有气无力,也仍是命他出去。

他的心底涨的厉害,来不及思考不适的缘由,接生嬷嬷把襁褓之中的婴儿抱到面前。

小小婴童才洗过澡,睫羽中有一丝水,黑溜溜的大眼珠,白白净净的小脸,肉嘟嘟的小嘴巴,咬着小手指头,他的心头一动,犹如清风拂过,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沉淀在了心底,他爱极了这个才出生的孩子,甚至不顾和皇后的嫌隙,放下脸面,抱着襁褓就着手让皇后看。

皇后见了小五,面上才有了浅浅的笑,她看孩子的眼神,那样专注,那般慈爱,楚景心头一窒,胸口闷得慌。

楚景原以为小五是他和皇后和好的契机,但他错了,他对小五的宠爱,为小五招来了嫉眼,阴差阳错,小五没事,他失去了小三。

皇后与他大吵一架,他恼怒不已,本软下来的心又变得冷硬,直到他的太子病逝。

太子的死,摧毁的不止是皇后,更摧毁了他和皇后的所有情分,可惜,他当时不懂。

他只知道,皇后自从太子离世后,很少出宫,就连他这个皇帝,数年间,和皇后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他也没有再去过景泉宫。

而小五,在内侍之口,暗卫回报中,永远都是寡言少语,喜读书,性沉稳,这样的回禀,和他宠爱的那个活泼好动的肉团子截然相反。

楚景眸中微沉,今年小五十四岁了,明年就该束发了,一转眼,他和皇后结发已有三十余载,皇后离世也有十余年了,他第一个孩子,最疼爱的太子离开他已经十八年了。

楚景轻叹,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小五回来,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小五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那样聪明的孩子,怎么会原谅辜负自个母亲的人呢?

一团错综乱麻,不知不觉的,竟成了死局。

拨弄着棋盘,思绪游离,楚景问自己,如果是烈祖烈宗,处于这样的境地,他们会怎么做呢?

楚景的嘴角上扬,绽出一抹讥讽来,大楚的这几位帝王,要么占仁,要么占义,便是不沾仁义,也是圣明盖世的英主,端的是光伟正的风范,怎会像他呢?一介帝位都要汲汲营营,处心积虑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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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祖父忌辰,因帝王的恩旨,比之旧年隆重了几分,林海头两年调任江宁知府,正四品,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当然,在林家也算不上什么,毕竟老爹是侯爵之尊,享国公俸禄,媳妇还曾是天子近臣,林海这个小知府,的确也没啥拿出手的。

别看拿不出手,政务非常繁忙,忙到每天吃个饭就像打仗,江宁地处两省交界之处,都察院,指挥使都有大堂坐镇在江宁这个小城里头,林海稍有懈怠,不出三五日,就能传到帝王耳朵里,鉴于先前公主欲夺夫的那场风波,林母出了面,和帝王谈妥了条件,可是帝王心眼小,你也没辙不是。

本来上任之时,贾敏带着林郗阿翡到江宁住了三个月,林郗小朋友也病了三月,阿翡肉嘟嘟的小脸都瘦了两圈,贾敏心疼两个孩子,又带着林郗和阿翡回到了姑苏,说来也奇,踏入姑苏的地界,林郗的病立时就去了三分。

更有一桩大喜事,贾敏回府便被查出有孕在身,已经三个月了,林府众人都被唬得不清,无他,因着林郗的病,贾敏这个亲娘瘦成了一把骨头,林母忧心忡忡,收了内务,一丁点事也不让贾敏过问,再加上黛玉的眼泪攻势。

贾敏摆了摆手,并林府上下人等都把林海抛在了脑后。

孤身任职的林海表示:孩子不过来行,媳妇能不能过来?

林母冷笑,以不容置疑的态度驳了回去。

林海挥袖抹了把泪,认命了,重新埋首于公务当中,如他这样失了圣心的臣子,品阶是别想了,赏,呵,不罚就是天大的好事。

因此,当离世十余年的老爹被当今追思的时候,林海懵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一位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中年人,站在他面前,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帝王赏了体面,忌辰之日自是宾客盈门,往来不绝。

楚元昭仍是之前少年侠客的打扮,他久不出山,即便是年幼之时,也不曾见过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市井之态。

楚元昭从小到大,熟悉的只有两处地方,威严庄重的大楚皇宫,人迹罕至的山林。

乍一看街市人声鼎沸,楚元昭抿了抿嘴,有点不习惯,尽管嫌吵,头一回见,楚元昭仍然稀罕得紧,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挨个看,圣人说不出户,知天下,许多东西,他没见过,也听说过,或从书上看到过。

有人沿街叫卖红通通的果子,一串串的,那大概就是书上的糖葫芦罢,授憨态可掬的一摆摆的是泥娃娃,那挑着担子的匠人,三五下便吹栩栩如生的小人来,金光闪闪,活灵活现。

楚元昭迈不动腿了,性慧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撇撇嘴,挑了挑眉,斜了少年侠客一个冷眼,就是不给你买。

楚元昭抓住衣袖,黑漆漆的大眼中蓄着若有若无的水汽,见嫡亲大师兄无动于衷,少年的手轻轻摇了摇,仿佛在无声的祈求。

性慧看着眼前的这货可怜巴巴的样子,眉心一跳,当场发作吧,有失他清贵公子的派头,不和这货计较吧,咽不下这口气!

拂柳将各色小玩意,买了个齐全,递到少年面前,方才委屈可怜的少年,瞬间眉开眼笑,松了衣袖。

性慧冷哼一声,不愧是同父姊妹兄弟,厚颜无耻是家传的风范。

楚元昭郑重向拂柳道了谢,下一个举动,拂柳目瞪口呆。

楚元昭拿着糖葫芦,递到自家冷心冷情的爷面前。

而更让拂柳惊掉了下巴的是,他的那位爱洁如命的主子,居然吃了,吃了,吃了!

少年高高兴兴的收回手,也不嫌弃,咯嘣咯嘣的接着吃。

拂柳…………………………说好的洁癖呢?被鸟蹬了一头灰,洗三遍澡的别扭劲呢?上个月,因为斋堂师父偶染风寒,哪一个饿了三天不肯吃饭?

拂柳恨得直咬牙:小和尚也是,熊孩子,白眼狼没跑了,当着他这个付帐的就对他人献殷勤,献也就罢了,被献殷勤的那个主还接受了你,就大师兄是亲的,他们这些人,做再多都是外的,对吧!

拂柳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盯着前面的青年和少年的背影。

拂柳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冲小和尚殷勤周到的孺慕之情,那就是小和尚到底拿他们爷当大哥,还是当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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