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对策

纪花明暗暗咋舌,悄悄瞥了眼苏鸿。他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只是路子太野,若传扬出去,只怕满朝文武都要敌视苏鸿。

水至清则无鱼,满朝文武拎出来,多多少少都能被挑剔出一些毛病。这会儿建议严明律法,又赶上国库空虚,不是鼓动今上抄家是什么意思。至于优选地方官,想让地方官听话,既要给足待遇、日后提拔也得优先考虑。

这样一来,京官岂有不愤恨的。可若不往别的地方想,恐怕就如陛下和掌院一样,只当苏鸿是泛泛而谈——毕竟苏鸿父亲、外祖父及舅舅等尽皆在朝为官,真格弄起来,定会被连累。

倒是前头,建议朝廷出面营商,听上去还有几分可信度。若果真做成此事,定是能解今上燃眉之急。

今上并未听出苏鸿言下之意,心里仍旧想着营商一事。虽然不想放下身段,让内造的物件儿流入外国,但外国的银子和珠宝却是实打实的,又有西洋镜、西药等稀罕物。如此想来,倒也不算吃亏。

只是群臣自家亦或亲戚家中,早有与外国船只往来贸易获利的门路。自己若贸然提起,不单大臣会因自己利益受损而拒绝,那些腐儒老学究们更会群起攻之,坚决不许。思及此处,今上也有些拿不准。

沉吟半晌,方才想起还有今科榜眼、探花不曾献策,便看向一旁伺候的太监。太监心领神会,连忙催促起纪花明、谭桦二人。

二人只顾着揣摩苏鸿深意以及今上的心思,哪里还有心思想自己的对策。

沉默一瞬后,纪花明才道:“微臣以为苏修撰所言有理,抚恤百姓、整顿军备离不开银钱。只是眼下商议朝廷行商,做与不做尽皆有理,难以抉择。为从速而论,国库中尚有昔年罚没犯官家产抄出来的古董、瓷器、摆设、首饰等,尽皆珍品。不如广邀老成有功的商贾,命其一同择选,价高者得。”

见今上不言语,纪花明又试探着说道:“查没的物品一直堆放在国库,不仅没有丝毫生息,还要派人专门保管,未免得不偿失。若变卖这些,一来不必再着人看管、俭省人力,而来商贾得此珍品,定然感戴天恩。”

掌院学士有些恼怒,没想到苏鸿和纪花明平日里斯文恭敬,却敢这样口出狂言。国库里的东西,便是霉烂在国库,自然有它们该有的去处,哪里轮得到小小的翰林官打起这些东西的主意。

一个建议朝廷行商,一个干脆建议变卖国库中的珍品,叫外国知道了成什么样子。真不愧是单归儒那家伙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不知羞耻。他深深呼吸两下,方觉顺气,连忙给尚未发言的谭桦使眼色。

谭桦正是今科探花,年已三十有余,正是最稳重、懂事的年纪。掌院学士对其寄予厚望,以眼神连连催促。

因今上不曾说话,空气中带着诡异的沉默。谭桦犹豫片刻,因掌院学士催促,一咬牙垂头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一动不如一静。何况民心未安,不宜大动干戈,应暂且议和罢战。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稳民心、兴修水利。水旱连年,生民遭受荼毒,陛下正当广施恩德,兴修水利,调和气候……”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心里却越说越没底气。抚恤百姓要用钱,兴修水利就更废钱了。谁都知道,来钱最快的法子就是勒索富商、查抄贪官,但这样的办法岂是他能说出口的。贪官也就罢了,苏鸿的岳家就是大富之家,在他面前说这些岂不是自找麻烦。

至于水旱成灾,不免叫人怀疑是不是今上德行有亏,才让治下百姓如此多灾多难。若换位老儒来此,直言要今上下罪己诏也使得。

今上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将手边的镇纸抛出去骂一句废物,临了又想起这是新科进士,须得悉心培养。他又不是傻子,水旱成灾,他岂会不知道兴修水利、抚恤百姓。只是国库空虚,他便是有心也无力。

冷静下来后,他倒是细想苏鸿和纪花明的主意,确实能在短时间内填充国库,就是有损上国威严。但若不这样做,也唯有叫富商捐资,亦或卖官。但苏鸿的岳家是皇商,家中大富,一旦要富商捐资,薛家定是跑不了。他便是有心提起,也不好当着苏鸿的面,免得他通风报信。

忽而,他凝视着苏鸿,说道:“苏修撰先前说朝廷行商,所贩货物自是内府及各地织造、买卖局进上,只是还缺替朝廷卖货的人。皇商本就替皇家买进洋船货物,叫皇商替朝廷出面,何如?”

苏鸿一怔,笑道:“微臣见识短浅,私以为由内府承办便是。原本盐、铁便是朝廷专卖,如今不过是为内府开源罢了,大多货物都由内府制造,何必叫皇商在其中掺和。”

今上这才笑道:“三位爱卿悉心陈列,叫朕豁然开朗。赏!”

太监们便连忙捧出三份一模一样的仪礼,均是一罐新茶、一把折扇,三人便连忙收下谢恩。今上只命掌院学士留下,将苏鸿等人打发走。苏鸿等人恭恭敬敬退步出殿,直到回了翰林院衙门,三人才松了口气。

谭桦见左右无人,方有意无意抱怨道:“二位大人太过冒险,满朝文武谁不比我们见多识广,偏生又出这样的主意。叫大人们知道了,岂有不说咱们轻狂的理儿?”

苏鸿笑道:“谭编修说笑了。翰林原就是谋臣,为陛下分忧解难。今上孜孜求治,我等虽是微小见识,也绝不敢有所隐瞒,以免叫今上误以为我等不忠。何况成与不成,本在今上与诸位贤臣抉择,我岂敢因担忧颜面而闭口不言。”

谭桦不好再说什么,匆匆拱手见礼后便甩袖离开。纪花明便手执书卷,侧身看向苏鸿,低声笑道:“虽说是该直言,但你的性子也太直了。回头今上反应过来,真存了这个心思,只怕你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暗指严明律法一事。虽说各朝各代皆有律法,说是一纸空文未免太过,但若说什么内外上下同法同治,又太过可笑。民间乡绅强买强卖、纵奴行凶的事本亦不少,不过花几个银子就能买通府官,不了了之,更遑论真正的富贵大族、皇亲国戚。

从大事算起,朝中贪污成风,论起律法都该砍头治罪。从小事算起,官员不许肆意纳妾、不许经商,单这两条有谁能按规矩办,谁家没有田产铺子,谁家没有三房四妾。实打实论起来,朝廷也不必办差了。

苏鸿笑道:“凡事都有过程,何况有些事都成了风气,谁敢特立独行。全都罚了,也不是道理。民间才有多少百姓读书识字,把他们换下,一时也没有替补办差的人。若什么时候人人都读书识字,都成了举人进士,风气定会比现在更好。”

二人说着便都笑了,心知是不可能存在的。民间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更别提供出个读书人了。如今头上这位主子爷不是什么明君仁君,不和贪官污吏比起谁更能搂银子就罢了,还指望他能一心为民吗?

便是师兄给了救急的法子,到最后,国库里流出来的东西怕也成了残次品,不外乎逼迫商贾买下——甚至册上应有之物是否存在都是未知数。至于他所提的经商贸易一事,只扯皮磨牙也要有三年功夫。

晚间下衙后,苏鸿回府稍作休整,便与宝钗将今日之事细细说了。宝钗不置一词,只道:“你们外头的事,我知道便好,不可多说。只是有一句,国库既缺银子,少不得搜寻到我家。到那日,你不必为哥哥转圜,家里也保不住这些。”

她心里早就做了打算,妈当日为她置办陪嫁时,几乎将薛家能动用的东西塞了一半给她。田产、铺子多在京城,都是便宜管理的。薛家目下虽还有舅舅和姨妈家撑着,但局势不明,终究也不必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免得叫今上不喜。

就算丢了那些,她暗中接济,也不会叫妈和哥哥受苦。等日后哥哥成婚,再悄悄送回些产业,也能安稳度日。苏鸿亦非见钱眼开的人,这幅嫁妆原系妈和哥哥所赠,料想他不会说什么。

苏鸿明白宝钗言下之意,叹了一声将她搂进怀里,抚了抚她未带珠翠的乌发。他说道:“没有谁生来就知道朝堂上的事,便是起先不知道,慢慢也学会了。至于哥哥,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着便将自己意外得来的制作西洋镜的方子及打算说了,低声道:“这东西现在贵重,但不是咱们能消受得起的,倒不如让哥哥献上去。有此功劳,今上岂会不感念。”

宝钗闻言犹疑,轻轻推开苏鸿,又倚在苏鸿怀中。她思忖片刻后笑道:“论理,明知这是巨利,我不该应下。但你我夫妻一体,我家中境况你亦然清楚,我便厚颜代我哥哥答应。”

她心中感怀,心中暗道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如今虽称不上患难,但有此一件功劳,来日便是被牵连,也不至于家破人亡。便是今上不顾念哥哥忠心,旁人也会劝解几句,多少会有转圜的余地。

苏鸿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笑道:“若是父亲和母亲的东西,我断不敢随意处置。这既是我的,便是你的,安心答应才见得你我是夫妻亲密恩爱。”

宝钗是一个很乐意帮助别人且精神富足的人,这样的人面对别人的帮忙应该会坦然接受……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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