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闻言便知自己先前没有猜错,此时安和和哥哥果然预先知道,只是未曾告诉她和妈。她想了片刻,先是问道:“国库空虚,武备松弛,今上准了不成?”
苏鸿沉默一瞬,不想隐瞒宝钗,便说道:“史家侯爷和卫老将军力主出征,今上只召了群臣参议,尚未决定。”
宝钗又问道:“那都察院的人是在何处带走了哥哥?”
苏鸿看了眼宝钗,叹道:“听到风声后,大哥就去铺子里视察。衙役问到贾府门上,门房就说了大哥的去处。你别多心,不告诉你,也是知道这一遭要么能花银子摆平,要么就只能听今上裁度。”
虚报账目一事,说大便是欺君之罪,吵架砍头不在话下。往小了说,不过是被人蒙蔽,补全了亏空就是。苏鸿昨日也与薛蟠通了消息,知道他确实动了账目,也只好上下打点,想办法帮他通融关系。
眼下这世道,贪污受贿、虚报账目、吃回扣等,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偏偏十个人里九个人都会这样干。这样的事,不放到台面上时,人人都有默契,不这样做还会被排挤。可一旦放到台面上,想找茬问罪时,这就是现成的把柄。
宝钗闻言冷笑一声,红着眼圈。待要说什么,却又不忍心说出口。他们分明是早就知道大祸临头,却都瞒着不叫她们知道,当个睁眼瞎。平时装得什么都跟她说,问她的主意,如今涉及她娘家的事,又伙着哥哥一起瞒着她。
眼前有火烧眉毛的事,她不想跟苏鸿说些废话,日后她慢慢告诉他便是。因而只瞥了苏鸿一眼,说道:“你们心中有数,我也不便多说。只是南海的事一出,哥哥又正好一头撞上去,不脱层皮轻易是出不来的。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我舅舅家被问罪,姨妈家风雨飘摇,想来是保不住的。”
先前自家好歹有父亲和叔父在,虽说是挂了虚职行商,但一应故交亲友极其亲密,能相互扶持照应。父亲和叔父一走,那些亲友便散了一半,外省的买卖局更是名存实亡。若非有舅舅和姨父家撑着,他们在京里和金陵的买卖产业也迟早被人吞干净。
人走茶凉四字,说来可恨,却也不过人之常情,思之又觉可笑。
她虽不大懂官场上的事,但朝廷要发兵平乱,军饷、粮草、马匹哪个不需要用钱。薛家没什么靠山,又是大富之家,撞到这个节骨眼上,便是请再多的人去说情也免不了出钱消灾。
苏鸿听出宝钗话里的打算,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我一会儿就去,万不得已时就叫哥哥自请弥补亏空。”
宝钗见他答应地这样爽快,定定看了他一眼。苏鸿自觉失言,被她一看便心里发虚,连忙掩住她的眼睛告饶:“宝卿,一些事并非我不愿说,而是一些风言风语,说了也没用。等家里的事完了,我再悄悄与你说。”
他给御前的人送了不少银子,方打听到薛家竟还涉及从前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事。但义忠亲王老千岁可是先帝的兄弟,如今先帝都死了,早该被压箱底的事竟也能被翻出来。
苏鸿一边暗暗心惊,一边又知薛家的事恐怕确实没了挽回的余地。尽管薛家不曾在今上这辈试图混个从龙之功,今上对薛家也无甚印象。但无论如何,涉及皇位,以今上敏感多疑的性格绝不会允许薛家还好端端做着皇商、坐享百万家财。
只是拿这个由头去惩治薛家,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因而今上才揪着虚报账目的事叫三司查办。说句不适宜的话,幸而岳父和叔父早逝,不然定会被今上严厉惩处查问。如今剩下个一问三不知的薛蟠、薛蝌,反倒留有一线生机。
宝钗闻言并未强求,见他急得大冷天冒汗,用帕子轻轻将汗水擦去。正欲回屋时,忽然见史湘云带着人远远过来,宝钗不由住了脚步。苏鸿见状要走,宝钗笑道:“这是自家姊妹,你和卫兄弟也熟悉,倒也不用忌讳这些。”
湘云老远就瞧见宝钗和一个男子在树下相拥说话,便知是宝姐夫也在。她先是听卫若兰说起公公已经请命南征,又得知薛家的事,怕宝钗和薛太太伤心无人安慰,便特意赶来贾府探望。
此时见她们夫妻仍旧十分恩爱,她面上微红,心里也放心许多。她缓步上前,几人互相见礼后便一同进了屋子。苏鸿并未久坐,略陪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他为了薛蟠的事特意请假出来,这会儿还要再带着银子先去寻薛蝌,问明白情形后再想法子打通内府的关节。
见苏鸿离开,史湘云有意活跃气氛,便笑道:“往日我还想着宝姐姐这样的人,还不知宝姐夫是什么样的才能配上。现在仔细瞧瞧宝姐夫,这样的模样、人品才配得上姐姐,我可放心了。”
薛太太休息了一会儿,见女儿女婿都说无事,心里也放松了些。闻言便搂着湘云道:“你们几个姊妹一起陪着长大,你和宝丫头、迎丫头的婚事都好。我们老天拔地的,见你们过得好才安心。”
湘云脸红了一回,心头一直萦绕的阴霾也散了一些。
如今与卫若兰虽说琴瑟和谐,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心中始终有些担忧。只是史家、卫家本就是凭武功起家,如今甄家、王家和薛家接连出事,他们这些老亲哪里能稳坐钓鱼台。好容易有了战事,他们为了立功、维持家族,少不了要争一争。
她虽说不舍丈夫远去,但又岂能因儿女私情贻误国家大事。今上虽未下旨,她们婆媳两个也早早开始给卫家父子打点行装,也好做到事无遗漏,免得到头来慌手慌脚的。
宝钗想到苏鸿方才说的史、卫两家可能要出征,思及家中还有不少昔日父亲行商时留下的药丸,都是治外伤的好药。虽说时间长了,但都是蜡丸,药效仍旧强劲,正好让湘云带上一些。
三人正围坐着说话,就听外头忽然一阵脚步声,王夫人与凤姐满面笑容带着一个衣衫齐整的老婆婆走了进来。
众人起身去迎,凤姐就笑道:“姨妈和妹妹们快坐,是刘姥姥特意来探望咱们。我和太太正暖手呢,就听周姐姐说有老客拜访,我心说是哪门子的老客,不想是刘姥姥。”
自史太君病亡、王家被查抄后,来贾家门前上拜帖的客人忽然便少了许多,日日冷清。便是素日往来的太太奶奶们,也都不见来往。如今听说刘姥姥来访,又带着一车的瓜果蔬菜,王夫人和凤姐心中感慨良多。
如今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倒是刘姥姥明知王家出事,还执意带着东西上门,叫她们怎能不慰贴。为了宽慰薛太太,王夫人一边跟刘姥姥说话,一边便引着她到薛家门前。
刘姥姥亦知这是王家三小姐,先前来贾家时自己被史太君宴请,也见了见这位三小姐。她笑着上前请安,同喜连忙一把扶起,又请她上炕坐了。刘姥姥见多识广,女婿家在富贵时能与王家连宗,又没落为寻常农户,听闻王家的事也只有感慨命运无常的。
前些年过冬,他们家险些挨不过去,还是凤奶奶大发慈悲给了二十两银子,叫他们好好过了冬,又能添补些土地。第二次过来,又托贾家老太太的福,将贾家的园子逛了一遍。临走时,上至老太太、下至平姑娘等,都给她装了许多衣服、药物、点心,王夫人更是给她了一百两。
有了这些,他们家的日子也好过起来,女婿见她有本事,更是不敢随意跟她大小声。刘姥姥心里明镜儿似的,唯有感激王家的几位姑奶奶。这会儿王家虽遭难,她也不可能因为忌讳就不上门探望。
破船尚有三千钉,她并不担忧这些太太奶奶们生活如何,只怕她们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多少富贵人家,虽说家里尚能生活,但因为富贵乍贫,忍不住自杀的比比皆是。她也不怕旁人背后骂她趋炎附势,再如何也是要来瞧瞧,好歹宽慰几句,叫她们心里舒坦些。
她也不提王家那些事,只说家里的干菜晒好了,特意过来孝敬一番,走动走动。又信口编了几个善有善报的故事,叫王夫人和薛太太、凤姐都听住了。宝钗悄悄起身,示意湘云出来,跟丫头们交代一声便一起往潇湘馆去了。
宝钗便问起湘云南征的事情准不准,见她说八分准,便说道:“昔年我父亲在外行商,时常受伤。因而特意请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坐镇商队,搜罗天下珍奇药物,制出不少治伤的丸药。我虽知你们家不缺这个,多少是个心意。等我跟妈说了,就给你送些过去。”
湘云闻言眼泪汪汪,心道家里如何不缺这个。史家上下早就开始节俭,卫家境况则比史家更差些。虽不缺药材,但都是寻常品相。论珍奇丸药,哪里比得上薛家鼎盛时做好的。
先时宝哥哥被二老爷打得那样惨,用了药便好得极快,想来其他的丸药也是极好。真到了刀剑无眼的地方,有了好药真是比旁人多出几条命来。
她知道宝钗既然说出口,就是真心实意。何况这也是关乎人命的事,便不曾推拒,只含泪笑道:“好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厚颜收下了。先时我还跟林姐姐说,若你是我亲姐姐,便是父母双亡也是不怕的……”
宝钗忙笑道:“你这疯丫头,说这样的话。就算不是亲姐妹,我也是把你当亲妹妹看。”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潇湘馆。紫鹃雪雁正坐在廊下看鹦鹉喝水,见她们过来都十分惊喜。自老太太葬礼后,宝姑娘忙着管苏家的事,云姑娘出阁,都没时间到贾家来。三姑娘还要陪着二太太和二奶奶,也不能时常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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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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