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接风

苏鸿与宋云等交接政务时,宝钗等女眷也带着几车的行李箱笼到后院安置。宝钗带着帷帽下了轿,便被婆子们围随至正房休息落脚。户房的人远远候着,见宝钗离开才上前与风信交代后院布局。

莺儿的妈如今随宝钗一同过来,帮着宝钗管理内宅。她年龄不小,自然不忌讳这些,因而住了脚在风信身旁听着。风信便笑道:“赵妈妈,我还想着是该请太太的示下,您就过来了。”

说着便对户房的人说道:“这是我们太太的陪房,管家的赵妈妈。我单管太爷的事,后院的事还得赵妈妈知道。”又借着凑上前的动作,笑嘻嘻塞了一把钱过去,“请您老人家打酒吃,也是辛苦一趟。”

户房的人悄悄掂了掂分量,估摸着不少,面上的笑容也真心实意起来。便笑道:“窦兄弟客气,都是在太爷麾下办事,都是应该的。这官邸的修缮、添补等事,一应都是户房在管着,日后太爷和太太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们就是。”

他带着风信和赵妈妈等人一边走一边指点,笑道:“这内宅门往里走,都是太爷的私人住所,日后我们不便常来此处。这大小共有三十来间屋子,俱都打扫干净,只是日常所用之物,还得您这边采买。”

内宅门将后宅与衙门办公之地隔开,东、西厢房及正房以穿廊连接,后面又是一排后罩房。再向后,则是后花园,当中有一片假山池塘,铺着蜿蜒曲折的石子路用以游玩观景。

风信打量了几眼后花园,见里头倒种着不少花草果木,心中暗道此地风光不比京城,但胜在地方宽敞。就是县衙里终究不比自己家里,不好随意施为,凡事还得要户房去做。

他看过大致的地方后,便吩咐下人们将行李箱笼收到仓库中。又将他们日用之物先收拾出来,待分过房后再叫下人们去铺设。所幸这县衙中别的不提,房屋还是尽够的,他们也能住得开。

户房的人交接完,又亲手将钥匙给了风信,才带着人离开。风信便与赵妈妈一同给宝钗回话,请示如何安置房屋。宝钗虽说并未亲眼去看,然而房屋本有规制,她听风信说了形貌便知晓了大概。

她心中暗奇,原以为衙门的人会将她们撂在后院不管不问,叫她们吃个闷亏。没想到这户房的人还挺上道,领着风信和赵妈妈把何处可去、何处不可去以及后院形貌都介绍了一遍。

她低头想了片刻便一一安排下去,要赶在晚饭前将屋子都铺设好。元春也以宝钗表姐妹的名义跟来,见她竟不曾跟苏鸿商量,便说道:“这虽不是大事,终究涉及到妹夫的叔父和兄弟,是不是该问一声?”

元春虽说心系家人,然而她的身份实在敏感,出入贾家容易引起怀疑。倒不如跟着苏家悄悄离开京城,天高皇帝远,再过个一两年,就彻底没人记得她的身份了。因而假托姓王,跟着宝钗一路到了平安州。

所幸薛家跟来的老仆唯有赵妈妈一人,虽是王家的旧仆出身,却是一家子随薛姨妈到了薛家,对王家并不熟悉。宝钗认她是王家的姑娘,赵妈妈反倒误以为是被打了之后休弃回家的,十分怜惜她的遭遇。

她心中感激表妹和表妹夫,也担忧宝钗不注意分寸,与妹夫离心。世间多少恩爱夫妻,都是在这些寻常小事上拌了嘴,又有旁人挑拨,这才渐行渐远。

宝钗听元春如此说,知道她的好意,不由笑道:“姐姐说得是。只是安和是个急性子,又身体康健,想必已经在前头交接,准备走马上任了。便是不急着交接,衙门里怕是也安排了接风宴,回来怕是晚了。我现在安排了,他们晚上回来也好落脚。”

元春听她说得有理,点头一笑。

待房屋收拾好,又将她们日常所用之物都摆设齐全,元春看着宝钗的卧房不由笑道:“你也是性子古怪,我还没怎么见过哪位姑娘夫人的卧房像你这样素净的。妹夫也不见怪,还由着你这样装扮。”

她入目所及,宝钗卧房并没有什么玩器,连帐子都是天青色的罗帐。一旁的桌案上,除了茶奁茶杯,也只摆着一个烟青色的汝窑花瓶,里头插着几株白牡丹。她又笑道:“这样的季节还有牡丹?”

宝钗道:“在家是都是鲜花,如今自然是纱堆成的假花罢了。说来,到了外头才知道,天下竟还有平安州这样的地方。虽说头里管平安州的官吏被查处,但这边的百姓看上去生活不见好转。安和在这里少说三年,也不知能否有些成效。”

那些官吏在此处上下其手,赚地盆满钵满。若这些银子能留在平安州库房内,倒也能补偿平安州百姓,渐次用之于民。只可惜都被上头收走了,这里也彻底穷得精光。安和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了银子也不好施为。

苏鸿此时,简单与宋云交接后,宋云便笑道:“天色已晚,我在东街的迎宾楼略备薄酒为苏大人接风,不知大人肯赏光否?”

这也是惯例,新官上任,当地的官员及乡绅总要为其接风洗尘。只是接风洗尘虽是惯例,其他的却未必,多有借此送钱送人,讨好主官的。苏鸿有心探探他们的底子,便笑道:“宋大人一番好意,本官怎会推却。”

说着便看向一旁坐着的苏珑与苏浩二人,介绍道:“这是我族中长辈及兄弟,皆有功名在身,日后要一同留在平安州随我理政。”又对他们二人说道:“宋大人盛情,日后咱们也少不了打交道,便一同过去。”

宋云这才得知苏珑与苏浩的身份,连忙厮见过。地方主官都是异籍,往往会自己带着一套班底赴任,宋云也与其他知县共事过,自然清楚。只是没想到苏鸿所带的人是族人,想必会更加信任此二人。

他心里琢磨着,面上却滴水不漏,对苏珑与苏浩十分客气。

几人说说笑笑便一同出了门,早有人备了轿子候在门外。苏鸿便对风信说道:“让人给你们太太报信,今儿宋州丞接风,难却盛意,我晚些再回去。”

风信一边答应着一边去了,宋云便笑道:“千里迢迢,尊夫人肯跟大人一并前来,如此情深意重真是叫我好生羡慕。若大人不嫌弃,回头叫拙荆过来陪伴尊夫人,也叫她长些见识。”

苏鸿笑着答应,便各自上了轿离去。他透过轿帘看向外头,见平安州最为繁华的东街似乎也只是平常模样。虽有行人,也只是拎着日用吃食等,脚步匆匆,不见有闲情逸致买些玩物。

轿子径直入了后门,掌柜的及衙门中的主簿、典史、正副巡检等并几个乡绅已经等在此处,见他们过来连忙上前见礼。苏鸿扫了一眼,笑着寒暄几句,便被引到楼上包间。众人分了主宾坐下,掌柜的便悄然退出去,连忙起菜。

苏鸿坐在主位,环顾四周,见衙门里有品级的官员都在此处,还有几个分别是本地的乡绅。在这样的场合中能上桌,想必这几个乡绅便是目前平安州家境最为殷实的,这顿饭想来也是他们出的钱。

酒过三巡,宋云等人也算是打开了话匣子,拉拉杂杂说着平安州的事。宋云又笑道:“下官到平安州也才半月有余,对平安州说不上有多熟悉,也是多亏了本地几位老兄,才没出乱子。”

说着便引见几位乡绅,周、王、赵几家连忙凑上来敬酒。先是连说宋云太过客气,又奉承道:“平安州上下全都仰赖几位大人操持,我们不过是借着地利,为大人们做些小添小补的事,大人们很不必放在心上。”

苏鸿淡淡一笑,举杯饮酒,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即可。众人见他态度平和,白面书生一般斯文,并不似前一任官老爷那般刻薄,心里不由蠢蠢欲动。

这位知州是进士出身,如今落难,却仍有族人支持,想也不过是一时困顿。此时若能讨好一二,日后的好处定然少不了。再不然,也可叫自家读书的子弟向他学习请教。若有了功名,他们也可更加从容。

想到此处,王乡绅因膝下次子正在念书,已有童生的功名,不由更是迫切。只是眼下人多眼杂,不是送礼的好时机,便只好按捺住起伏的心绪。苏鸿对他们并不熟悉,也只是听他们本地乡绅说些平安州的风光及能人异士,并不多言。

众人各怀心思,面上仍旧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只是酒局过半,周乡绅便笑道:“众位大人,雅坐无趣,须得有歌舞助兴才好。小人预先安排了歌舞,不如叫她们进来。”

他是个粗人,是不懂什么行令作诗的文雅之事的。但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安排上美人、歌舞,这位知州自然不会拒绝。唯一要担心的是,知州从前是京官,见识过的美人想必更多,怕是入不了他的法眼。

苏鸿看了眼周乡绅,认出这是典史出身的周家。他不欲刚来就与这些人起冲突,便道:“叫她们在屏风后弹唱就罢,不必出来跳舞。”

周乡绅闻言只当是他不好意思,多喝了几口酒,正是酒兴上头之时。他又劝道:“不过是歌舞而已,大人何必多心。今日大人不曾喝多少酒水,又不肯听歌舞,是嫌我们接风过于简陋,还是怕回去被夫人挠脸不成?”

苏鸿瞥了眼,失笑道:“多喝两口酒、欺压夫人就能称为大丈夫不成?周老先生醉了,还是坐下醒醒酒吧。歌舞也不必,明日要入文庙谒圣,岂能冲撞圣人。”

几个乡绅闻言,见他虽是笑着,眼底却泛着凉意,知道他是来真的。见周乡绅还要继续说什么,连忙一把将他拉下来,灌了一杯白水叫他醒神。若是寻常时候,他们才不管这个姓周的死活,只是今日头一次见面,若把知州得罪死了,那可是大家一起吃挂落。

周典史也没料到父亲会来这一出,在一旁如坐针毡。又因苏鸿未曾明说,他也不好开口给父亲开脱,便只在一旁沉默。苏鸿见周阳坐着不吭声,故意问道:“说来,周典史和周老先生同出一姓,瞧着也很是相像,可有什么渊源没有?”

周阳忙道:“正是家父。家父见平安州无人主政,好容易盼来苏大人,过于高兴以至于失态,还望大人海涵。”

苏鸿笑道:“无妨,酒后失态也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只是看你父子二人都生得壮硕,想必也有一身好武艺了?”

他倒不至于因为周乡绅说了几句话就厌恶他,毕竟这周乡绅一看便是习武出身,爱说粗话浑话也是常事,他若计较这些未免有**份。只是这样轻浮且冲动的人,倒是不适合深交。

地方乡绅,大多是官员致仕或辞官后回乡,亦或是读书人家,皆是家境殷实、又德高望重。只是世道一乱,又有人胡乱奉承,只要家境殷实些、有田地买卖的就能被称为乡绅。

放到平安州,想来是从前的大乡绅被查办后,这些小乡绅才抖擞起来,花银子送自家子弟进县衙做事。只是不知这周家是做什么的,竟能趁着平安州动荡之际把周阳运作成典史。

虽是不入流的官职,却也得地方保举或吏部栓选,称得上一句朝廷命官。他原以为周家最具实力,不想周乡绅看上去却是平平无奇。若说是金钱开道,周家看上去也不像是最有钱的人家。

周阳闻言脸上羞臊,他们哪里有什么好武艺,全靠他们家是屠户,能吃上肉滋养身体才长得这样高壮。靠着杀猪卖肉才积攒了些家底,又搭上平安州大乡绅风闻朝廷消息后逃亡的东风,低价收拢了田地和一些产业。

虽说惹得人眼红,但他们族里兄弟多,又是祖传的打猎杀猪的手艺,生得魁梧,也无人敢来抢夺。平安州的事彻底爆发后,一些大乡绅被又被查办,他们小小的周家才算上得了台面。

等宋州丞被派来此处,便送上一所三进宅子并三百两银子。因他先前就在刑房做书吏,又生得高壮,宋州丞就保举他做了典史。谁知保本一上,因此地官吏均有缺乏,其他地方的人也不愿来平安州蹚浑水,自己便走马上任。

周阳不好自己给自己贴金,也不敢叫这位苏大人知道自己的底细,只含糊了几句。苏鸿未曾抓着不放,只是听他先前在刑房做事,如今又任典史,便倾身问道:“我先前听闻平安州附近有强盗劫掠货物,不知可有人上报衙门?”

周阳闻言一怔,说道:“倒是有些商户前来报案,只是那些强盗极为狡猾,又养着些马和骡子。我们派人去抓捕,那伙儿人早就跑光了。只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山里,因太过危险,人手不足,便不曾组织进山追捕。”

苏鸿便叹道:“原来是躲进山里了,怪不得一直无法解决。本官走水路过来,倒也能看见平安州大道。听闻还是前朝留下的路基,宽敞平稳。若非这些强盗在此阻挠,平安州往来的商队也能多些。”

周阳当即便道:“大人有此顾虑,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现下人手不足,也不好打草惊蛇。不如这段时日,请几位武师傅训练衙役,待时机成熟,便将他们一举捉拿归案。”

王乡绅闻言,连忙道:“平安州苦匪患久矣!大人果有此意,为我等乡里着想,真叫我等无以为报。小人愿与诸位同乡筹献纹银二百两,稍稍补济衙门花费。”

赵乡绅暗骂他是个老滑头,见他张口就是二百两,虽觉肉疼,却也知道这银子不得不出。他也连忙笑道:“王老兄所言甚是,小人也很是赞同。小人不才,家中有祖传的木匠手艺,大人一声令下,我等皆愿竭尽全力。”

苏鸿有些惊异,看向赵乡绅笑道:“原来赵老先生家有这样的手艺,如此更妙。”又看向宋云,笑道:“本官来之前风闻平安州人才凋零,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倒是本官狭隘了。”

木匠虽说不起眼,但制造弓箭、长矛都不在话下。赵乡绅敢夸下海口,手艺应当不差。给衙门做事,他家子弟也在工房当差,价格方面更是好说。

他今日特意去查看了衙门的库房,果然如他预想般空荡荡的,账面上只剩两千两。眼下已是十一月,下半年的税收都已征收完毕,税银早已押送至府,剩下的这两千两,自然便是明年六月前县衙所能动用的所有银钱。

这些银子看上去不少,但要涵盖衙门所有人的俸禄银、日用开支以及抚恤老人、孤儿等,只是勉强够用。若想铺路修桥、缉拿强盗,光是砖石、人力的耗费动辄上百两,还不提功成之后的赏钱。

想出政绩便少不了银钱,但地方上要将大部分赋税上缴,只留一些固定支出。因而如今在地方为官者,要么自掏腰包,要么便是想法子让当地富商、乡绅等捐赠。若是实在没银子,也只能维持旧例。

想到此处,苏鸿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过了一圈,又静静收回目光,低头饮了一杯。眼下倒也不急着查办,过几日查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再说。

宴毕,众人送了苏鸿等人先行上轿后便各自散去。苏鸿因喝了两口酒,不觉燥热,扯了扯领子。苏浩也扯开领子扇风,笑道:“虽说是寒冬腊月,但喝了热酒仍是出了一身汗。我瞧他们这样配合,倒也不像预想中那样艰难。”

苏珑瞧见儿子这样天真,捋着胡子笑而不语。苏鸿失笑道:“想从旁人口袋里掏银子可不简单,让人做白工更是痴人说梦。说得都比唱得好,倒也未必真能如他们所言。且瞧着吧,这事还有得磨。”

宴席上敲定的事,一句酒后失言就能盖过去。若他们不曾犯事,自己也不可能追到他们家里逼迫他们捐银。胥吏大多出自乡绅,没有真凭实据,他们疯了才会配合自己去搞垮自家。便是有真凭实据,他们失手损毁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也只有拉一派打一派,仔细甄别派系,才能收服一部分。或是以利相诱,让他们相信跟着自己有银钱、有前途,他们才能心甘情愿掏出银子。这世道真心为民的官吏与乡绅少之又少,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苏珑亦点头道:“你哥哥说得很是,正是如此。何况吩咐衙役抓捕强盗,本就是难办的差事。他们豁出命来办差,成与不成,赏钱及抚恤银绝不能少。不然这些人虽不敢顶撞上官,定要从百姓那边找补回来方能称心如意。”

苏浩听他们二人所言,口中称是,心里不由烦恼起一县之地该如何管辖。他叹道:“原以为哥哥在京城为官难,我看到地方上更难。”

苏鸿摇摇头,想了半日才笑道:“倒也未必如此。若是随波逐流,到哪里都简单。也只有真心想做些什么,才会觉得难上加难。今日天色完了,房舍应当都安排齐全,晚上好生歇息。明日入文庙谒圣后,还要会一会平安州的儒生。”

不过片刻,轿子落下,风信便道:“太爷,已经到了。”

众人下了大轿,早有两个小厮候在这里,预备引他们回房。苏鸿一眼看过去,便知正房在哪里,一边走着,一边问道:“日用应当是自己供给,外头的粮价和菜价如何?”

风信说道:“打听了几家,比京城便宜些。寒冬腊月的,百姓都预备年事,据说米价和菜价、柴火都比一月前贵了两文。因着时间紧凑,倒也没有细打听。我看街上的铺子都没什么人来往,见到的一些人,看着便比京城的百姓苦楚。”

说到此处,他不由一叹。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有贪官污吏,但天子脚下到底稍好些。这平安州算是被上一任知州祸害了,竟是喂不饱的杂种,吃多少都嫌不够。

苏鸿微微点头,又叮嘱他这几日暗暗打听民间动向及平安州内有名的乡绅都是何出身门第。风信一一应下,见苏鸿别无要事才转身离开。

宝钗正和莺儿等丫鬟点着灯做女工,见苏鸿回来,连忙放下针线筐起身。她笑着迎上去,将外头的大毛衣服脱下,说道:“可回来了,瞧你一身酒气。快喝些醒酒汤,仔细明早起来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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