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张口话已到嘴边，却在触及到探春那双无奈、躲闪的眸子时一下子又堵了回去。

目光扫过姐妹三人身后站着的丫头婆子，一堆话就这么生生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再没法吐出来一个字，直闷得心口难受。

探春一向是个聪明有主意的，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公主府说出这种话会有什么后果。

哪怕不为其他，仅仅只是为了她自个儿，她也不能这么干。

偏偏天不遂人愿。

姐妹三人里头，惜春年纪最小，又是东府的姑娘，打小便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十分不好拿捏。

迎春虽性子软，却是个针扎在身上都不见吭一声的二木头，很多时候反倒怪棘手的，叫人无可奈何。

余下也就只剩探春了。

但凡她还想要自己和赵姨娘、贾环三人在荣国府有一块立足之地，她就绝对没有办法对老太太的命令阳奉阴违。

更何况此次事件只怕还不仅仅是老太太一人的主意，少不得她家那位嫡母跟着掺和呢。

说恼人是真恼人，可要说可不可怜？又何尝不呢。

正是因为深知在荣国府里谋生的艰难，林黛玉才发不出脾气来，只能憋着一口气不看她。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向来沉默寡言的迎春却在这时站了出来，招招手叫丫头拿了东西来，“这是咱们姐妹三个亲手为妹妹准备的一份礼物，妹妹快瞧瞧可还喜欢。”

不年不节的送的哪门子礼物？

林黛玉心中纳罕，却在看到礼物的那一刹就明白了。

那是一副喜鹊登梅的炕屏。

绣活儿自是比不得那些刺绣大家的珍品，但却能看得出来，一针一线都是姐妹三人的痕迹。

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

自古以来，喜鹊便是吉祥的象征，是好运与福气的象征。

而梅，具四德，象征五福，即快乐、幸福、长寿、顺利、和平。①

这是姐妹们殷切的祝福，也是隐晦的庆贺。

——苦寒过，暖春至，余生皆顺遂。

林黛玉骤然双眼泛红，“姐妹们有心了。”

轻轻摩挲几下，才吩咐，“送到我的房间去，仔细放好。”

又站起身来，笑道：“干坐着也没个乐趣，我领姐妹们去花园子里转转。”转身的瞬间，状似无意般往身后瞟了一眼。

百灵立时就明白了，带着一众宫女嬷嬷紧随其后，有意无意将贾家的那些丫头婆子给挡在了最后面。

脚下的步子也是越走越小越走越慢，不知不觉中就与前头的姑娘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至少轻易是听不清她们正常的交谈声了。

余光见到这一幕，探春的目光不由就闪了闪，轻叹一声，“看来朝阳公主待你果真是极好的。”

“这就看出来了？你倒是精明。”林黛玉的言语中还带了一点刺，哼笑道：“既然你这样精明，倒是为自个儿打算打算呢。”

探春闻言却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笑容充满了无力感。

“打算？如何打算？但凡我是个男儿身，早早便要离了家去闯荡一番，立下一份事业，届时自有我的一片天地，奈何我偏是个女儿家。”

“咱们女儿家，一切荣辱乃至身家性命都得仰仗旁人，活得是好是赖，那也都得看旁人的脸色。凭你满腹才学也好，聪明绝顶也罢，又有个什么用呢？左不过就是多一些讨巧的花样手段罢了。”

这话说的太过讽刺，但其余的姐妹几人却根本无从反驳。

林黛玉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倏地想起，素日大家在一处玩闹时，偶尔也会作些诗词来互相品鉴观摩，但每每结束之后，这些诗词都会被仔细收好，生怕外传。

明明都是些正儿八经的作品，却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样的世道，也不怪探春极尽讽刺悲观。

林黛玉也沉默了。

这时，却听惜春发出一声嗤笑，瞥一眼探春，“总归都是一眼看得到头的命，费那心思整天腆着张脸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做什么？爱怎么着怎么着呗，过一天算一天，等哪天实在过不下去了索性头发一绞做姑子去，反倒轻松自在。”

“你啊，还是天真。”探春摇摇头。

林黛玉不愿再继续说这种令人憋闷的话题，就问：“老太太近来身子可还好？前些日子听说二太太病了，如今怎么样了？”

“老太太倒还硬朗，太太……”探春顿了顿，脸上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表情，道：“太太有轻微卒中之症，嘴歪了，故而愈发不爱张嘴说话了，只是脾性也愈发古怪许多。”

“整日里阴沉沉的也不知究竟在琢磨些什么，看着叫人心里害怕。”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小声，就如一阵轻风拂过一般，不仔细都很难听得清楚。

林黛玉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正要再说话，就看见樱草远远儿地小跑过来。

“公主叫奴婢来说一声，为您请的先生这会儿已经到码头了，还请姑娘快快回屋梳洗打扮，一会儿随公主亲自迎接先生。”

打从来到公主府的第一日，她就从公主的言语中隐约猜测自己未来的先生似乎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如今再看樱草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便更肯定了猜想，一时满心激动兴奋又忐忑。

当下连连点头，“有劳樱草姐姐亲自跑一趟，我这就回屋梳洗。”

三春姐妹面面相觑，各自心念百转，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很识趣地就告辞了。

半个时辰后，精心梳洗打扮过的林黛玉就站在了大门外，身侧是同样打扮隆重的公主殿下。

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戚瑶光不由勾起嘴角，“是不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历才值当本宫亲自出门相迎？”

小姑娘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汝南周氏，可曾听过？”

林黛玉愕然，整个人都凌乱了。

汝南周氏，郡姓门阀之一，源于姬姓，乃周平王姬宜臼后裔。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望族。

“本宫为你请的先生便是现任周氏家主的嫡长女，周松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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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出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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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