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着李纨、凤姐、探春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接了进门。老姊妹暮年相见,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来去拜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薛蟠见过姨夫贾政,贾琏又带着去拜见贾敬、贾赦,引着见贾珍等。因为薛家富贵,大家见来了一个新玩客,都很高兴。
黎胜见了宝钗,不愧是山中高士晶莹雪,果然是个莹润如酥的好品格,便笑道:“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我们东北角上有个梨香院,是他太爷爷养静之所,十分便宜,大家自此亲密些。”薛姨妈连忙称谢不提。
送了远客歇息,黎胜把王夫人留下来,问宝钗何时入宫的事宜。王夫人便笑道:“甥女已经过了初选,下一回是小面,最终是到了保和殿,圣上和太后亲面。”
黎胜点头道:“我看她是个齐全孩子,性子也好,薛家准备的充分,想必你也出力不少。”薛家送宝钗待选,贾府有送元春入宫的经验,难得王夫人心里没有藏私,该教的都教了。
王夫人以为是婆母赞扬,连忙回道:“媳妇也是想着元儿入宫这么久,独木难支,好歹有个臂膀,宝钗是自己家姐妹,两个人都有一个倚靠。”
黎胜不再做声。元春的性格可比不得宝钗厉害,荣国府嫡长小姐,比着是贾敏的金尊玉贵,哪里学会做小伏低。宝钗初进亲戚家,就能跟小丫头子们打成一片,这是多大的本事,寻常小姐谁能做得到。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宝钗若是入了宫,即便出身平常,凭她相貌才气,心胸手腕,封妃那是指日可待。现今王夫人还敢大着脸说宝钗给元春做臂膀,谁给谁当踏脚石还说不准呢。
王夫人做着春秋美梦走了。黎胜叹了一口气。原著里元春过得极苦,熬了多年才封妃,省亲时巴巴哭了好几次,之后也无子无宠,最后落了个暴毙而亡。想想都可怜,她的本性非是争名夺利之人,这么聪慧的一个女孩子被迫锁在深宫空耗岁月,一整个家族不但不能给她支撑荣耀,反而要靠她吮骨吸髓。黎胜思到此,不由眯了眯眼睛。
因书里也未写元春入宫多年封妃之前未曾有过探望?按照皇家规矩,年满二十四岁的宫人可选择离宫。往前细算,皇家入宫的年龄一般是十三四岁,书中所记元春入宫前宝玉三四岁,元春教引幼弟读书识字,再到元春封妃回府省亲,宝玉已经十三四岁,所以元春封妃的年纪正是二十三、四岁,差一步便该当老姑娘遣送回家。毕竟这个年纪在诸位妃嫔中可没有任何优势,况且封号也很敷衍,贤德二字只是听着好听,半分宠爱是看不出来的。
第二日,黎胜叫了尤氏过来。因为邢夫人蠢笨,虽然身份也架在那里,是袭爵娘子,正头夫人,荣国府的主母,但关键时刻指望不上。王夫人虽然凑合能用,但只想让女儿光耀门楣,是个卖孩子的,哪里管孩子死活。所以此事与她们都不能商量。
尤氏听得贾母召唤的侍候正在与贾珍吃饭。自从上一回贾母过来把和离之事撕掳清楚后,两个人现今也不怎么说话,冷着脸各吃各的份例。尤氏原来对贾珍也是曲意逢迎,很是温柔贤惠。现今一点好脸都懒得给,毕竟吃的喝的都是靠自己实力拿回来的,大家各过各的。府里本来也没有两个人必须一起吃饭的规矩,又不是年节,眼不见为净甚好。是贾珍每次都把饭传到尤氏房里,心里也觉得自己怪贱,尤氏温顺的时候自己天天看着她同摆设一样,无滋无味的。现今厉害起来,对自己爱答不理,又能随随便便把几个侍妾都提脚卖了,不把自己当事,反而觉得事事处处想见她。
尤氏正不耐烦贾珍天天过来吃饭,当然也不能撵他出去。正好听了西府传话,剩下的也不吃了,顺手就拿茶漱漱口,也不理贾珍,直接去换了衣裳叫车走了。贾珍气的摔了两个盘子。
黎胜见尤氏来得这样快,忙道:“可吃了饭?我想你得闲来一趟便使得。”尤氏见了老太太总是对她嘘寒问暖,满府里只有她待自己最好,自己心里越发感动,连忙说道:“刚吃了饭,老祖宗吩咐就是。”黎胜现今只把她当作自己心腹,先把宝钗将要入宫,王夫人怎么打如意算盘,元春入宫多年一点音信没有如何可怜都与她絮絮说了。
尤氏也知道元春自出生就抱在贾母膝下养活,感情极为深厚,看她这样惦念,倒也不奇怪。于是劝道:“老祖宗放宽心,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没得消息就是好消息。”黎胜点头道:“你说的是,但是寻常能不能给宫里送个口信进去?”宫里各项太监也常常出外,熟门熟路的好办,就怕不生不熟,容易惹祸。尤氏想了想道:“倒也是有法子,只是难了些,也怕不可靠。”毕竟宫内外私相传话,是要犯大忌讳。宁国府领勋,日常也与宫里有几分交往,再加上年节时候宫里对旧时功勋总有犒赏,去光禄寺领宫里赏赐,都有大太监内相在场,彼此都有几分薄面,但是要给元春送信,非同小可,只怕一般人也不敢应承。
黎胜说道:“别怕花银子,这时候不使留待什么时候。”因她语气流露出几分狠戾,尤氏立即察觉了,老祖宗才是真正杀伐果断,心里又是疼女孩的。尤氏郑重点头,“此事交与我办。”她是贾家族长夫人,凡事交际广阔,加上与外联系较多,容易打听门道。说罢此事,黎胜又问起家学境况。
尤氏笑道:“老太太放一万个心,我们老爷顶顶上心家学的事情,重新翻修不说,还亲自去请了两位大儒过来,哥儿们也都乖巧,样样读的好。”因知道贾母疼爱宝玉,又说道:“宝兄弟很得老爷喜欢,每日家功课极好的,还有兰小子,师傅常常夸。”贾蓉贾蔷也没得办法,每天都被祖父逼着读书,贾蓉年纪那样大了,还被迫的难受,可是也不敢不读,贾敬已经发话,不用他出去考功名,但是四书五经必要烂熟于心才好。贾蓉原本就想撒野,现在也困倦的天天早早睡觉,晨读不能耽误,祖父是会打的。
黎胜笑道:“宝玉现有他老子看着,一点也不敢偷懒,也不敢与丫头们厮混了,天天晚上功课做不完。”又笑道:“天天只读书也不好,你叫珍儿也带着兄弟子侄们练练骑射,身子骨也得强健,若是如珠儿一样,倒是没意思了。”尤氏听了连忙称是。
因为涉及内宫之事,尤氏思来想去,只好与贾珍商议。贾珍中午刚摔了?盘子,见她有事来找,自然是拿足了架势。尤氏今日不同往时,并不在意对方态度何为,她留在宁国府是赚自己的钱做自己的日子,贾珍面子上待她好坏,与她并不碍。下人们若是有不长眼的,还是像以前一样,凭着贾珍的态度来待她,敢吵吵不听话,那就是直接提脚卖了。亏的大家也懂得了,内府里的事,无论珍大爷如何气恼不服,还是大奶奶说得算。
等着尤氏说完贾母打算,贾珍虽说是个滥俗人,但不是纨绔,脑子里是见过世面装大事的,他立刻察觉到贾母意图,应当是想与元春递话,让她继续忍耐,不能轻举妄动,只管稍安勿躁,待到离宫岁数再回得家来。平常人家绝对不会嘱咐女儿这些话,这意味着前十年的投入完全白费,但这位老祖宗是会的,从她纵的尤氏这样厉害就知道。
“二太太怕是不愿意吧?”贾珍淡淡问道。
尤氏点了点头,跟他真心实意商量,“你那日见到薛家少爷吧,就是二太太娘家妹子的儿子。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是要准备送入宫的。二太太还打算着让这个妹妹去陪着大姑娘争宠呢。”
贾珍忍不住道:“糊涂!”原以为王夫人好些,怎么跟着邢夫人一样。宫里面那种地方讲的起姐妹情谊吗?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尤氏叹道:“老太太心里明镜一般,跟你说的一样。”
贾珍听了一个“你”字,忍不住皱皱眉,往常哪里能这样随便说话,满口都是“大爷大爷”的。现在就是一个“你”。于是带了几分嘲讽问道:“老太太这样信任大奶奶,大奶奶又找我有何事?”
尤氏毫不在意他的讥讽,就事论事道:“老太太是想找个内监递话,说使多少银子都不怕。你那里常常有内相往来,我也只好与你商量。”
“你”来“你”去的。贾珍便说道:“老祖宗当然是有钱的,你去跟老祖宗说,事情不犯难,给我三千两银子,我准保办的妥妥帖帖。”
尤氏听了三千两,也忍不住眉心跳了跳,知道他是狮子大开口,只好说道:“寻常也用不了这么多。”
贾珍冷笑道:“你们懂个什么,宫内外勾连是要掉脑袋的,三千两肯有人办就已经不错了。”
尤氏便不再吱声。
贾珍见状,心下十分得意,便出了书房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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