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名穿着朴素的男子走出,正是易容后的跳跳与苏白薇。他们换上了那两名暗哨的灰衣,掩好房门,融入寺中人流。
行至正门时,一眼便看见了乔装的卢君安。他立在门侧阴影,目光仔细扫过每一个经过的身影。
跳跳目光掠过寺门旁一个蜷缩的乞丐,眼中锐光一闪,侧首对苏白薇低语:“钱。”
苏白薇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递过。跳跳将铜钱放入乞丐碗中,俯身似要交代什么,却忽然顿住,斟酌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只温声道:“拿去买些吃的吧。”
那乞丐连连道谢,捧着碗欢喜地去了。苏白薇不解地看向跳跳。
“本想借他传句话给住持,”跳跳压低声音,“让他知晓天门山在寺中安插眼线。卢君安既要脸面,又要顾忌与佛门的关系,必会陷入两难。”
他没有再说下去。苏白薇却已明白,他不愿让这方外净土卷入江湖纷争,更不愿让昔日收留过他的寺院因他而蒙尘。
二人并肩向寺外走去。经过山门时,卢君安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停顿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伪装,直探心底。跳跳神色如常,苏白薇亦低眉垂目,两人气息平稳。
时间在那一瞬仿佛被拉长。卢君安的视线在他们面容、身形、步态上一一掠过,最终似是未寻到破绽,缓缓移开。
二人保持着平缓的步调,不疾不徐地踏出山门,再次从他眼前安然离去。
就在混入人群的刹那,苏白薇下意识便要回望,却被跳一句“别回头”制止,她立即收敛心神。
不远处,卢君安的目光正再度扫出。他见往来香客神色如常,步履从容,未寻得半分异样,便又将视线投回山门处陆续走出的人流。
跳跳低声道:“逃脱之人,总会本能回望猎人的方向。方才你若回头,以卢君安的敏锐,你我此刻已无处可藏。”
忽然,一名神色惊慌的男子快步走近,在卢君安耳边低语几句。卢君安面色骤沉,眼中寒光乍现,立即对左右令道:“盯紧每一个人,绝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说完,他随那人快步进入寺中。
禅房之内,两名暗哨仅穿着里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卢君安俯身探了探鼻息,又搭脉细察,点开他们穴道,却见他们依旧昏迷,脸色愈发阴沉。
他一拳击在桌面,震得茶盏作响:“定是那医女手笔。”他闭目凝神,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怒意,再睁眼时已恢复冷厉:“传令下去,所有埋伏之人,但凡见到身着灰衣者,一律截下。”
“是!”手下领命,匆匆离去。
两人随着稀疏的人流前行,忽见前方几名男子扭住一个灰衣人,骂他偷窃,不由分说便将人拖走。跳跳与苏白薇对视一眼,心知不妙。此刻若退,立显心虚;若进,必起冲突。
目光在空中一碰,二人已达成默契。苏白薇左手五指间寒光隐现,四根淬了麻沸散的银针蓄势待发,右手袖中银簪悄然滑落掌心。跳跳手中折扇轻摇,看似从容,握扇的指节却已绷紧。
三名壮汉径直扑来。苏白薇左手一扬,银针激射而出,那三人应声倒地。几乎同时,破空声骤起,数名天门山弟子持剑刺来,两侧更有两名长老夹击。
人群惊散,转瞬街心只剩他们二人。苏白薇足尖轻点,如惊鸿般翩然旋起,广袖翻飞间,黄色粉末挟着细密银针四散飞射。前排弟子吸入少许,动作顿时迟滞。众人慌忙闪避,仍有不少弟子中针倒地。两名长老身形急转,掌风呼啸,竟将麻沸散与银针反逼回来。
苏白薇袖中白绫倏然射出,听风辨位,将袭来银针尽数绞落。跳跳折扇轻展,内力暗涌,药粉遇扇风即散。
苏白薇侧身避开长老追击,银簪疾点,与围上的弟子周旋。此时两名长老剑锋已转向跳跳。折扇开合间青光隐现,他步法轻灵,以扇骨格挡剑刃,每一次交锋都险险擦过。心念电转:现身的仅两名长老,另两人只怕在暗处埋伏,须保存实力。卢君安随时会到,必须速战速决。
正当他分神之际,一名弟子突然扫向苏白薇伤腿。她重心不稳,手中的银簪慢了半分,正是跳跳之前指出的破绽。电光石火间,她左腿虚晃一下,将全部重心置于右腿。不待对方收势,借右足之力一旋,左腿如鞭子般顺势弹出,足尖直取对方支撑腿的膝侧。
这一下变招快如闪电,那弟子扫腿落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膝窝处被踢个正着。听得一声痛呼,那弟子应声跪倒。
“好!”
跳跳喝彩声方起,手中折扇倏然合拢,点向一名长老腕间要穴。几乎同时,另一道剑锋已袭至他后心,苏白薇指间银光乍现,四枚银针破空而去,逼得那长老不得不回剑格挡。剑风激荡间,银针四散没入弟子体内,四人应声软倒。
此刻二人背脊相抵,青光剑铿然出鞘,剑身青芒流转。十余柄长剑织成剑网,两位长老剑势如虹,直取要害。跳跳剑招轻灵变幻,每一式皆架开来势,借力化力间,始终将苏白薇护在剑势死角;苏白薇指间银针连发,药粉随袖风轻扬,又逼退数名弟子。待有长老欲要近身,她腕间银簪倏转,寒光点点,直取要害。
在这刀光剑影中,两人身形相倚,攻守相济,竟在重重围困中暂得一方天地。
长街尽头,卢君安缓步而来,带着沉沉的压迫感。他身后,另外两名长老封住所有去路。
他目光扫过战局,掠过那两张陌生面容时一顿。若不是青光剑,竟难以确认那人的身份。心中不由暗叹此人易容术之精妙。视线转向另一较矮的灰衣人时,便知定是那医女无疑。
细看之下,他唇边浮开一抹冷笑。但见跳跳剑锋流转间,总不经意将苏白薇护在剑势死角;那看似从容的招架下,目光却总往她微跛的左腿飘去。
“先破药粉银针,再攻左路。”卢君安指令直指苏白薇,目光却始终不离跳跳左右。瞧见他一瞬间的失措,他嘴角一勾,补上一句,“专取下盘。”
他身后的两名长老应声而动,掌风呼啸,竟将弥漫的药粉与银针反逼回去。苏白薇袖中白绫急旋,堪堪化解反击,却已失了先机。众弟子趁势结阵前压,剑光如幕,专攻她左路空门。
她被迫收缩银簪的守势,左腿因频繁腾挪传来阵阵刺痛,身形渐显涩滞。原先如行云流水的招式,此刻竟有些力不从心。
跳跳眉头紧蹙,剑锋荡开凌厉弧光,逼退身前攻势,欲要回援。但两名长老剑势绵密如网,将他牢牢缠住。他心急如焚,剑招间已现破绽。
苏白薇呼吸急促,额角沁出汗珠。她看穿卢君安的意图。以她为饵,乱跳跳心神。
绝不能让他得逞!
“跳跳,专注应敌!”她清叱出声,声音带喘。她将身法催到极致,如风中细柳在剑网中辗转,只为多争一瞬。
卢君安冷哼一声,亲自出手。身形如苍鹰掠空,直取苏白薇。掌风未至,凛冽杀意已让她遍体生寒。
跳跳眼见苏白薇遇险,心神俱震,竟不顾身后空门大开,硬生生受了一掌。青光剑直刺卢君安,却仍是慢了半步。
卢君安手腕一翻,扣住苏白薇持簪的右腕。银簪落地,要穴受制,她浑身一软。另一只手随即扼上她咽喉,力道拿捏得极准,既令她窒息难言,又不至立刻夺命。更将她的身子往前一带,正迎着跳跳刺来的剑锋。
跳跳急急撤剑回守,气血翻涌间,一缕鲜红自唇角缓缓渗出。
满场杀伐声戛然而止,只余风声萧瑟。
卢君安一把扯下她脸上的伪装,□□应声而落,露出苏白薇因窒息而涨红的脸。苏白薇在他掌下挣扎着,目光却始终落在跳跳身上,催促他速速离去。
跳跳踉跄落地,背心剧痛难当,却不及心头万分之一。他望着受制于人的苏白薇,眼底翻涌着痛楚。
“放开她。”他声音嘶哑,再不复往日从容。
卢君安手指收紧,苏白薇发出一声闷哼。“放下武器,自封穴道。”他面容冷酷,声音平淡,“否则,我不介意让她多吃些苦头。”
跳跳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掐出血痕。“卢掌门,她与此事无关,何必牵连无辜?”他的目光盯在她愈发痛苦的脸上,语速越来越快,“更何况,‘圣手医仙’悬壶济世,江湖感念。你若伤她分毫,天下悠悠众口,天门山要如何承担?”
“无辜?”卢君安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诮,“从她助你金蝉脱壳那刻起,便已入局。火折子迟迟未能追回,她功不可没。要怪,就怪她自己选了这条路。”他声音更冷,“至于名声?前圣火堂主之女,以血饲蛊,助纣为虐,卢某今日,是为武林除害。”
“你竟查她……”跳跳心头一震,瞥见苏白薇面色由红转青,心急如焚。
“见她与你同行,便觉蹊跷,略作探查罢了。结果,倒真令人意外。”卢君安无意多言,声音陡然转厉,“三声之内,若不就范,便为她收尸。”
苏白薇在他掌下艰难摇头,望向跳跳的眼中水光氤氲,哀求他离开。
“一。”
跳跳站着没动。
“二。”
他看到冷汗从她额角滑落。
就在卢君安唇间那个“三”字即将落下的刹那,跳跳猛地举起一个青布包裹。
“火折子在此!”
包裹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卢君安身侧三尺处。卢君安下意识就要松手去接,心念一转,此人素来狡黠,说不定有诈,人质绝不能放。刚松的手指骤然收紧,仍将苏白薇牢牢制在掌中,只是力道稍缓,让她得以喘息。
跳跳袖中的手攥着淬毒飞镖,全身肌肉紧绷,已蓄势待发。方才那一掷,他刻意偏了方位,算准了卢君安若侧身去接,必会露出瞬息空当。只差一息,只差那么一息!偏偏这老狐狸警觉得可怕。
苏白薇喘息着,哑声道:“走……”
一名弟子拾起包裹,双手奉上。卢君安并不接手,只冷声道:“打开。”
油布展开,确是一枚火折子。
“东西给你了,放人。”跳跳紧盯着他每一个表情。
卢君安却嗤笑一声:“青光剑主智计百出,谁知这是不是又一个局?还请剑主自封穴道,随我们走一趟。”
“快走……别……”苏白薇的话尚未说完,咽喉再次被扼住。
“放了她,我任凭处置。”跳跳的声音里透出罕见的慌乱。
“你以为,眼下还有谈条件的资格么?”卢君安指节略微收紧,苏白薇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咯咯”声。他当然不会放人。有这医女在手,就有了牵制跳跳的筹码;更何况,若让她去寻了七剑来援,后患无穷。
真正的火折子在跳跳袖中,正沉甸甸地坠着。那里藏着足以颠覆半个武林的秘密,一旦被搜出,多少门派将受制于人,江湖格局必将天翻地覆。十年筹谋,无数代价,皆系于此。
可眼前,是她逐渐失去血色的脸,是她颈间越来越用力的手指。
那些宏图、那些算计、那些沉重的过往,在看到她痛苦神色的瞬间,竟都模糊了。袖中握着火折子的指节绷得发白,又一点点松开。
什么武林大局,什么江湖制衡,若连眼前之人都护不住,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跳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焦灼与挣扎渐渐沉淀。他深深望进苏白薇含泪的眸中,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碎,有未能护她周全的痛楚,有身不由己的无奈,更有一丝决绝的意味。
“好。”
这一个字,仿佛抽空了他全部力气。
指尖凝聚内力,毫不犹豫点向胸前大穴。内力瞬间滞涩,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脸色霎时苍白。
几乎同时,数名弟子一涌而上,刀剑架上了他的脖颈。
卢君安这才缓缓松开手。苏白薇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发软,被两名弟子粗暴架住。
她望着跪倒在地,被刀剑加身的跳跳,眼眶骤然发红,却死死咬着唇,不让一丝呜咽溢出。
跳跳抬起头,隔着人群望向她。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安抚的弧度。
长街寂静,只剩风穿过街巷的呜咽。阳光照在冰冷剑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将两人交织的目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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