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青赛的短节目,团团最终以一种近乎机械的方式完成了。
没有失误,但也没有任何灵性。
她像是一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却麻木地重复着每一个练习过千百遍的动作。
那份曾让Thorne博士侧目、让王教练看到希望的、属于竹林月光的野趣和灵动,在队友们无形的质疑和自身巨大的不安中,彻底隐匿了。
得分不高不低,卡在一个尴尬的中游位置。对于她这个“初学者”来说,或许不算坏,但王教练知道,这远不是她的真实水平,甚至不如平时训练的状态。
回到基地,那种无形的隔阂感似乎更加清晰了。同队的孩子们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好奇中掺杂着疏远,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吃饭时,没有人再主动凑过来和她同桌。训练前热身,她周围会自动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团团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紧紧地跟在王教练身后,像他的一个小小影子,眼神里除了依赖,更多的是茫然和一种被群体排斥后的钝痛。她不明白那些复杂的情绪,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温度——是冷的。
王教练心急如焚。比赛的压力、身份暴露的恐惧、来自Thorne博士的潜在威胁,现在又加上了团队内部的孤立……所有这些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而团团的状态下滑,更是让他所有的期望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自由滑近在眼前。以她现在的心理状态,上去只能是再次麻木地重复,甚至可能因为紧张而出现重大失误。
常规的训练显然已经不够了。那些盯着她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本身就成了最大的干扰。
这天夜里,当时钟的指针划过凌晨一点,整个基地陷入沉睡最深沉的时刻,王教练悄无声息地从上铺爬了下来。
他走到团团的床边。小家伙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在躲避着什么。
王教练轻轻推了推她。
团团猛地惊醒,眼睛里瞬间充满惊恐,直到看清是教练,才稍稍放松,但依旧困惑地看着他。
“穿上衣服,”王教练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音,“带你去个地方。”
没有多问,团团顺从地、手脚麻利地爬了起来,套上毛衣和外套。她对教练有着绝对的信任,尤其是在这种被不安包围的时刻。
王教练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牵着团团,像两个潜入黑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穿过寂静得可怕的走廊。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别处,正是——冰场。
不是那个白天充斥着各种目光和议论的主冰场,而是旁边那个更小、更旧、平时几乎无人使用的副冰场。王教练用之前偷偷配好的钥匙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铁门,一股冰冷、带着些许铁锈和灰尘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咔哒。”
王教练只打开了冰场边缘几盏最低瓦数的小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将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冰面笼罩在一片朦胧而私密的幽蓝之中。广阔的黑暗吞噬了大部分空间,反而给人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制冷机低沉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这里是我们的了。”王教练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激起轻微的回音,他看向团团,“没有别人,没有比赛,没有分数。只有冰。”
团团站在入口处,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被黑夜和寂静独占的冰面。白天的紧张和恐惧,在这里似乎被冰冷的空气稀释了。她小心地踩上冰面,冰刀与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呲”声,在这极致的安静中被放大,格外清晰。
没有旁观的视线,没有比较的压力,冰,似乎又变回了最初那个单纯属于她自已的、可以肆意探索的奇妙世界。
“来,”王教练也穿上冰鞋,滑到她身边,但他的指导方式完全不同了,“忘掉所有动作,忘掉编舞。”
他张开手臂,像是在拥抱这片冰冷的寂静:“听。”
团团疑惑地歪着头。
“听冰的声音,听你滑过去的风声。”王教练的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一种引导的魔力,“现在,想象你不是在比赛,你是在逃跑。后面有东西在追你,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溜掉。”
这个“设定”瞬间击中了团团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本能。她几乎是立刻进入了状态,身体低伏,眼神变得警惕而专注,脚下的蹬冰突然变得有力而迅捷,像一只受惊后在林间雪地上飞速穿梭的小兽,瞬间就滑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却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对!就是这样!”王教练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了起来,“现在,想象你找到了一棵最高的树!你要爬上去!躲起来!”
团团猛地刹停,模仿着记忆中攀爬竹子的动作,手臂向上伸展,身体绷紧,甚至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向上蹬踏的腿部动作,虽然脚下是光滑的冰刀,但那姿态却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好!躲好了!安全了!现在可以得意一下了,抖抖毛?”王教练继续引导。
团团停下来,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模仿小熊猫甩动蓬松尾巴的、快速而俏皮的臀部扭动,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近乎狡黠的放松表情。
这些动作毫无技术分可言,甚至有些滑稽,但却无比自然,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她本真的灵性。
在这里,在无人窥视的午夜,在只属于她和教练的秘密冰场上,她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和模仿人类的僵硬外壳,任由那些深植于骨髓的本能透过冰刀流淌出来。
她不再思考“标准”,而是在“扮演”,在“重现”。她滑行,躲藏,追逐虚拟的蝴蝶(王教练扔出的一小块冰屑),在冰面上打滚撒欢(虽然摔得有点疼),对着阴影处假想的威胁龇牙低吼。
王教练不再纠正她的姿态,而是不断地用语言给她设定情境,激发她的反应。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小脸变得红扑扑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王教练久违了的、纯粹因为运动和释放而带来的亮光,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那是压抑已久的天性得到短暂宣泄的快乐。
时间在寂静和专注中飞速流逝。
当王教练终于示意停下时,团团已经累得几乎要趴在冰面上喘气,但嘴角却是上扬着的,一种酣畅淋漓的疲惫。
“记住这种感觉,”王教练滑到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自由滑的时候,就把那片冰场想象成这片午夜冰场。评委和观众都是影子,都是竹子。你在你的竹林里玩,只是顺便把动作做给他们看。明白吗?”
团团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她似乎有点明白了。把害怕的东西想象成不会伤害她的竹子?这个游戏,她好像可以试试。
回去的路上,天色依旧漆黑。团团累得几乎被王教练背着走,但小脑袋却兴奋地蹭着他的脖颈,嘴里发出极轻微的、满足的呼呼声。
这一次,秘密训练没有带来恐惧,反而注入了一丝隐秘的勇气。
通往自由滑的道路上,终于透进了一缕属于午夜的、幽蓝而真实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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