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陵的剩下几天好像被上了发条一样，过得飞快。姚尧觉得自己似乎上一秒刚从医院出来，下一秒就来到了表演滑的现场。韩国本地的小选手们做完开场表演以后，姚尧就上冰表演了他原本的自由滑赛曲《El Tango de Roxann》。他脚踝上缠着绷带，听王大壮的话全程都没有跳跃，也没有上难度旋转。但这样，反而腾出了更多空间给表演上做发挥。他的表演结束后，看台上响起如雷的掌声。

“姚尧，看这里！”

几道女声在看台上响起。他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几个姑娘。她们捧着一只大得过分的企鹅玩偶，非常艰难地把它往下顺：“你躲远点别砸着！”

姚尧是得躲远点，那只企鹅比冰迷们之前送丁衍的狼狗还要大，差不多得有两个他合在一起那么宽。姚尧把它抱下冰场的时候，差点都没抱动。

“教练，我能申请个事儿吗？”他舍不得把大企鹅交给工作人员，一瘸一拐地抱着它下冰，给它在休息区找了个座位，“回北京的时候能给它也订张机票吗？我怕托运弄坏了。”

王大壮：……

姚尧的节目虽然精彩，但整体还算是中规中矩。接下来上场的美国一哥戴维斯直接披着彩虹旗在冰面上来了段Rap，下冰前宣布自己即将退役，顺便和男朋友来了个深吻。场馆里顿时“炸”了，欢呼和掌声直冲云霄。丁衍在对面的俄罗斯队休息区，越过冰场边拥吻的两个人，目光像是要一直望到姚尧眼睛里。

“咳咳。”

姚尧心虚地别过头不看他，也不去看其他俄罗斯队员们脸上明显惊诧嫌恶的表情。戴维斯身上彩虹旗的颜色映在他眼底，那好像是第一次，他由衷地羡慕什么人。

戴维斯下场之后，后面上来的丁佳佳和谢家瑜直接把二人转《双回门》搬到了冰面上，两块手绢转得快要飞起来了；费蒂索娃上了个《美少女战士》，她本来就长得可爱，金黄色的假发一戴，看上去简直像从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就是她最后做“代表月亮消灭你”的动作的时候，是刚好正对着姚尧的。

而且那眼神怎么那么……有“杀气”呢？姚尧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只能苦笑。

表演进行到最后，作为压轴和大轴出场的是几个项目的金牌获得者。丁衍事先没和姚尧说过自己要跳什么曲子，弄得神神秘秘的。姚尧还以为他憋着整什么新奇的活儿，不好意思说。

直到丁衍穿着一身黑白配色、衬衫制式的考斯滕站在冰面上，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姚尧才知道，他要表演的究竟是什么。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姚尧前世的代表作。从服装到动作编排，丁衍都在向他“致敬”，只是略去了一些过于复杂的步法衔接，和对柔韧性要求太高的旋转动作。

这首歌直到今天都是姚尧的最爱之一，看似柔和的曲调中有对难以抗争的命运的悲叹和痛苦。所谓的真理、真实的**，两难的选择……这一切都像没过头顶的海水一样让人难以呼吸。那是姚尧前世和今生的写照，也是丁衍的。他发现，丁衍的表演与其说是在“致敬”和“模仿”，倒不如说，他是在和前世的自己共舞。

姚尧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世每一个动作细节，丁衍的所有动作都是和他相对的。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望着冰面上无形的风，好像望着自己已经逝去的信仰。姚尧看得心头闷痛，恍惚间好像真的上了冰面牵住丁衍的手，耳边响起疾速滑行时的风声。

和其他选手表演时欢快的气氛不同，丁衍一首曲子滑下来，全场几乎没有观众鼓掌和欢呼。因为他们都忘了，注意力全被丁衍牵扯着，沉浸在哀伤的氛围里。

在曲子的最后，姚尧前世的设计是一个极其考验柔韧性和腰腹力量的仰燕。他像故事里的杰克一样带着只属于自己的故事死去，给所有人留下或深或浅的回忆。在姚尧的想象里，结尾处应该有大雪纷飞。洁白的颜色会掩盖世间所有角落，无论它是干净还是肮脏，是山峰还是洼地。

一切归于虚无，也归于平等。

这个念头姚尧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但奇迹般地，丁衍似乎理解了。他没做仰燕，而是把收尾换成了直立旋转，抬手向空中，接住纷纷飘落的每一片“雪花”。

然后珍而重之地把它们捧在心口。

时间的流逝仿佛都被拖慢了半拍。零点几秒之后，掌声才雷鸣般从看台上响起来。丁佳佳看得眼睛都红了，一个劲儿掐谢家瑜的胳膊：“他是怎么想到来这一出的啊，虐死我……姚尧你去哪？”

姚尧没回答她的话，赶在丁衍看向自己之前，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场馆。

他不敢看丁衍的眼睛，生怕自己又像几天前自由滑的时候那样，一和丁衍对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是同名电影的主题曲，讲的是40年代日军驻南洋的战俘营里，日本军官世野井和英军战俘杰克之间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也讲人性的勇敢和懦弱，讲侵略者的暴行和反抗者的苦难。自从1983年上映之后，它就成为了战争和同性题材电影中的经典。

2013年，前世还是米哈依尔的姚尧把这首曲子作为自己新赛季的自由滑选曲。因为题材的敏感，自然在国内遭受了不少非议。即便他的本意就是借这首曲子暗喻自己的取向、抒发心头积压多年的重重块垒。但面对媒体时，他还是说，这是一首非常经典的音乐作品，希望大家不要戴着有色眼镜，只看到“同性恋”的部分。

他一直都是这样，窝囊、软弱，除了滑冰还算擅长，压根就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以后，那颗本来就乏善可陈的心更是成了碎片。姚尧自己觉得没什么修复的必要，但丁衍偏偏当着他的面，一次次把那些碎片拾起来、拼起来，还宝贝得不得了。

姚尧坐到走廊的椅子上，鼻腔里又有点发酸。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掏出手机想跟丁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打开微博，发现几分钟前丁衍的表演滑，现在已经有了很高的讨论度。

——我去，西里尔刚才的表演滑什么情况，不会是在向米哈依尔致敬吧？

——他的立场是不是有问题啊？怎么，刚拿冠军就飘了，不装了？

——笑死，他什么时候装过？利辛家族全员疯批还有人不知道吗，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人家有飘的资本啊，我要能拿奥运冠军，我比他还飘。

姚尧该猜到的，舆论不会放过这件事。他又去推特上看了一圈，网友们比微博上说的更难听，尤其是俄罗斯人。

“靠。”

姚尧有点忍不下去。他不想看丁衍孤立无援，思来想去，在微博和推特上各更新了一条动态，没有文字和配图，就一个雪花的表情。

他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只希望丁衍能看懂，他在支持他。

姚尧的社交账号本来没多少粉丝，这几天却是爆炸式地在涨粉。尤其是微博，现在已经有将近十万关注了。他的动态刚发出去，没一会儿手机就叮叮咚咚地，收到上百条评论。

@姚尧全网唯一亲妈粉：啊啊啊宝贝发微博了！宝贝你怎么了，发个雪花是什么意思呀？

@不要和我抢老公：楼上叫谁宝贝呢，这是我老公！

@我嗑的都是真的：什么就你老公了？这是西里尔的老公 你自己没有老公吗？/发怒/

什么玩意？姚尧忍俊不禁。他不太想让大家把话题再转到自己和丁衍的CP上，本想偷偷把那条评论删了，但到底还是没下去手。

谢家瑜估计在场馆里看到了姚尧的微博，也来评论区留言：你是不是也觉得冷？我真特么受够了这种连暖气都没有的地方，韩国人实在不行给我烧个炕也成啊！

谢家瑜一来，评论区的画风瞬间变了。

@椒盐酥：哈哈哈哈好心疼，又挨饿又挨冻，谢哥这一波是渡劫去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北京暖气三月中就停了，不然你直接一路向北，跨过鸭绿江回哈尔滨吧，还能多享受一个月的温暖。

@西里尔Кирилл：/雪人/

@我嗑的都是真的：？？？我没看错吧，楼上这位是谁！

@冰糖炖白糖：西里尔！你终于想起微博密码了！

@我不是傻子：那个，有没有人能给我翻译一下，西里尔这是啥意思？小姚发微博说冷，然后西里尔回了个雪人？

@黑咖啡与咖妃：@谢家瑜 看到了吗？真正的猛士勇于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出去堆雪人，而不是只想着烧炕。

姚尧这回是真笑出了声。微信来消息了，他点进去一看，是丁衍发的。

Кирилл：你去哪了？

摇摇冻：走廊。

摇摇冻：你刚才表现得很棒。

摇摇冻：丁衍，谢谢你。

Кирилл：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我拼起来了，让我觉得自己重活一回，除了花滑以外，生命里还有其他的念想和滋味。姚尧的手指悬在输入键上，一句话来来回回地又写又删，到底没发出去。他跟丁衍说一会儿食堂见，刚吧手机塞进口袋，余光就忽然瞥见朴世京的身影。

她难得落单，从走廊拐角处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奥运表演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