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You're a liar

奥运结束了。

这次男单比赛,Van得了第四名,他对自己的成绩还算满意,坐上回美国的飞机以后,第一时间就是给姐姐Olivia发消息,问她做好准备迎接准奥运冠军回家了没有。

Olivia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和他说不然等他四年后真拿了冠军再回家吧。Van笑笑没再回复,打开ins,私信和评论里十条有九条全是骂他的,说他给杀人犯翻案,简直是三观有问题。

还有人说他作为一个美国人,竟然成天和俄罗斯、中国这种没有人权的国家的运动员走在一起,真是丢人。

Van看得火大,在骂他骂得最狠的评论下面回了句“我就是有问题,你有意见?”然后退出来给姚尧最新一条ins点了个赞,顺便把他关注列表里的橘之介、Tay等人都关注了一遍,除了西里尔。

飞机起飞了,他关掉手机,从包里掏出耳机,插进飞机座位上的耳机孔。

他没注意曲库里都有什么歌,没想到第一首出来的,就是前些年很火的《We Are Young》。

也是他2013赛季的短节目选曲。过去的事像是蒙了厚厚的灰尘,现在回想起来,Van甚至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2013年6月25号,新赛季开始前,Van戴着护具气喘吁吁地走到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刚喝一口,就听见身边两个青年队的小女单在说悄悄话。

“我昨晚跟我妈妈打电话说我要看见‘俄罗斯三剑客’了,她比我还激动,让我多跟他们交流交流。”

“我真的好喜欢米哈依尔那支《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啊,你说他会愿意给我们再表演一遍吗?”

“我是不是把头发放下来更好看?一会儿米哈依尔来了,会注意到我吗?”

“我觉得能。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穿西装,我觉得他穿西装好帅啊。”

“别做梦,人家肯定早就有女朋友了。”

这帮女生成天就知道想些有的没的,Van一向不是很喜欢和她们说话。事实上,他几乎不喜欢和任何同龄人说话:“一会儿人来了你们可别太激动,显得我们多没见过世面似的。”

早几个星期前,他们的教练就说俱乐部会请“俄罗斯三剑客”来他们这儿做为期一个月的交流。米哈依尔是他们这儿最受欢迎的,但Van很清楚,大部分人就是觉得他长得最好看,肤浅得很。

Van还想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当代俄罗斯、乃至世界上最优秀的三个花滑男单运动员在他们教练和俱乐部老板的陪同下从门外走进来。

米哈依尔真的是最扎眼的那个。他的个子在花滑运动员里算是很高的,五官深邃分明,但又掺了一点东亚人种特有的那种柔和。他边走边对身边的伊万笑,眼睛弯起来的时候,耀眼得好像盛满了窗外明媚的阳光。

他长得真好看。Van顿时就成了自己刚才万分唾弃的肤浅的人,他发现米哈依尔还真的穿了一套西装,裁剪合身的黑色布料衬得他格外挺拔,也格外温和。

忽然之间,Van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自顾自摘了冰鞋保护套回到冰面上,原地干拔,来了个他完全不会的3A。

理所当然地摔得很惨烈,冰场上回荡起“啪”的一声巨响,他觉得自己的屁股可能不能要了。

“你没事吧?”

所有人都往Van的方向看去,但米哈依尔是唯一一个直接穿着皮鞋走到他身边的。

“能起来吗,疼不疼?”

米哈依尔朝他伸出手,那双温柔的黑色眼睛还在笑。Van忽然有点恼羞成怒,没理他自己站了起来。

“少嘲笑我!”

自从头一天在米哈依尔面前丢了脸以后,Van再看见他的时候心情就总是很微妙。可是看米哈依尔身边总围着一大帮女生,他又总忍不住往人边上凑。

“Van。”

终于有一次,米哈依尔在所有人走后叫住了他,开口就问:“你是不是挺想和我说话的?”

“没有。”

Van面无表情,上一句还在嘴硬,下一句就绷不住了:“你平时都和他们聊什么,怎么能这么开心? ”

米哈依尔又笑了。

然后好像是很自然的一件事,Van就开始天天缠着米哈依尔说话了。他们聊天的地点包括但不限于训练结束后的冰场、宿舍楼下的林荫道和各种各样他能找到米哈依尔的地方。他和米哈依尔几乎无话不谈,甚至把Frank的事都告诉了对方。

Van说他不理解Frank怎么能干出吞枪自杀这种事,自杀是要下地狱的,更别提他还是个同性恋。

那是七宗罪之外的另一种罪恶,是被神厌恶的疾病。

但是米哈依尔告诉他,每个人的性取向都是自由的,就像有人喜欢苹果有人喜欢橘子,哪怕是神也无权干涉。

Van没想到米哈依尔竟然是这样想的,这跟宗教课老师教的根本就不一样。他很生气,米哈依尔看出来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转移了话题。

“而且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哥哥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当时米哈依尔坐在宿舍天台的栏杆边,手里拿着一听无味的苏打水,边喝边说:“他没有选择伤害任何人,自己承担了他本来不需要承担的后果。”

“什么啊?那家伙脾气可差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Van说着,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八岁那年犯了错被父亲关在房间里,Frank敲碎窗户放他出来,在他和朋友疯玩的时候自己承担了父亲的巴掌和怒火。

十岁那年,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下流的手势和骂人的话,趁Frank被禁足的时候天天变着花样在他面前现,Frank的脸色很难看,但也只是说:“Van,我是你哥哥,你不能这样。”

他凭什么不能这样?

Frank和男人干那种事的时候,想过自己是他的哥哥吗?

酸热的感觉冲上眼眶,Van很重地抽了一下鼻子。

“感冒了?”

米哈依尔转过头看他:“要纸吗?”

“不要!”

Van很凶地应了一句。米哈依尔也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吃吗?我从俄罗斯带来的,很甜。”米哈依尔知道他喜欢吃糖,还有芝士和巧克力,但平时被教练管着,总吃不痛快。

Van一把将糖抽过来塞进嘴里,浓郁的甜味好像微妙地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

“味道怎么样?”米哈依尔问他。

“难吃。”Van嘴硬地说,把糖纸翻过来想看看它叫什么名字,结果那些俄文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米沙。”

这天晚上的月光很清澈,就是没什么星星。Van嚼着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喊了声米哈依尔的名字:“你说,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生命,我的意思是心脏、血液和大脑,还有一个人的灵魂,它们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怎么能被一颗子弹轻易结束?”

“一个人死后,他到底去了哪里?”Van觉得神的一切教诲都是对的,但他还是不希望世界上真的有地狱。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至少我们活着的人,能带着关于他们的记忆继续活下去。”米哈依尔喝光了那听苏打水,在月光下看着Van,“只要我们没有忘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美好的事,就会永远在我们脑海里活着,代替他们活着。”

“可消失了的东西就是消失了,我抓不到它们,这些记忆让我觉得很难受。”

“别总想着那些不好的事,也别为自己犯过的错折磨自己。还有,尽量别给自己当下的生活留遗憾。”米哈依尔自己说着都笑了,“我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你别介意,我也就是说得好听,其实自己做得一塌糊涂。”

他们在月光下莫名其妙地相视大笑起来。后来的很多年里,Van反复回味着这段记忆,终于弄明白米哈依尔让他依赖的地方是哪里了。

米哈依尔好像能看透他所有的口是心非,说的每一句话,又好像能准确无误地戳中他心里最在意的地方。Frank死后,这种感觉就连Olivia都不曾给过他。

“米沙,你会突然离开我吗?”有一次聊天的时候,Van突然眉头没脑地问了米哈依尔一句。他其实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像Frank一样,一声不响地离开我”,但是米哈依尔听懂了。

“想什么呢,我好好的,怎么会离开你?”

米哈依尔抬手摸了摸Van的脑袋。那时候一月之期已经快过去了,离别在即,他看得出Van的情绪有点低落:“好好训练,别想那么多,有机会咱们俄罗斯见。”

“嗯,说话算话。”

天知道那时候Van有多期待和米哈依尔的重逢。可是他没想到,离别前夕,他竟然无意中撞见,米哈依尔和伊万在宿舍里接吻。

他们很警惕地关上了房门,但就是窗帘下面露出了一个小角,窗玻璃里透出两个交缠的身影。

那一刻,Van好像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震惊和愤怒之下,疾速冲过血管的声音。

难怪米沙说他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问题。

难怪他同情Frank。

因为他他妈的自己也是这种人!

Van真的难以理解,所谓的爱情有那么重要吗?米哈依尔还是个俄罗斯人,那儿的恐同氛围可比美国严重多了,要是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他不会不知道。

他也想像Frank一样落得自杀的下场?他不怕下地狱吗!

“你是同性恋?”

Van实在是太愤怒了。离别那天,他私下里找到了米哈依尔,语气里有质问的味道。

他没告诉米哈依尔自己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他希望对方能亲口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无论是或不是,无论撒谎还是诚实。

“Van。”米哈依尔看起来很惊讶,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是我的**。”

他在逃避,这种态度让Van愈发愤怒:“我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你对我坦白有那么难吗?还是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拿我当过朋友?”

“你冷静点,这完全是两码事……”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是?”

米哈依尔看着Van,眼神里有无奈和难以察觉的痛苦。

他叹了口气,然后默认了。

一切怀疑、愤怒和难以置信在米哈依尔的沉默中尘埃落定,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被背叛、被欺骗的感觉。即便多年后他再次回想起这件事时发现,米哈依尔其实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这种恶心的货色。”

“你们基佬是不是成天就和不同的男人乱搞?我祝你幸运,千万别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病。”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反胃。”

Van说完扬长而去,从此再也没联系过米哈依尔。他的愤怒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2014年2月份,索契冬奥的赛场上传来费多尔被害身亡的消息,米哈依尔成了嫌疑人。

“那样的人会杀人,我觉得一点都不奇怪。”

那时候Van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青年选手,一次接受采访的时候记者问他以前是不是和米哈依尔关系不错,问他相不相信米哈依尔会杀人时,他面无表情地说。

眼前浮现的,却是米哈依尔在奥运会自由滑赛场上摔倒时,眼睛里的不甘、愤怒和痛苦。

那个人以前明明只会笑。

很难说后悔和内疚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酿越浓的,也许是在所有人异口同声地指责米哈依尔是个杀人犯的时候;也许是Van逐渐发现,八卦小报里那个易怒、阴险又反复无常的米哈依尔形象,和他回忆里的大相径庭的时候。

又也许是Van慢慢长大了,他开始试着和别人谈恋爱,男孩和女孩,感觉到他们对自己切实存在着的吸引力。

他认识了很多人,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自我认同、性取向和审美,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依照他从前认知里那一套规则和标准在运转。

他错了,同样犯了错的还有伊甸园里高高在上的耶和华——假设他真的存在的话。

人是自由的,能约束他们的只有千百年来不断进步的道德和法律标准,而非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自己的好恶。要是上帝没了主宰众生的权力,有一天会不会也被生活的痛苦折磨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样的话,他要下地狱吗?

Van决定了,他必须向米沙道歉。

他已经没机会求得Frank的原谅,不想再在米沙这儿留下遗憾。

为了这件事,他特意往俄罗斯飞了几次,可每次都在家门口被人拦住了,传话的人不是说米哈依尔现在在忙,就是说米哈依尔不想见他。

行。Van能理解,费多尔那件事换任何人都会焦头烂额。他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乖乖地等。

这一等就又是将近一年的时间。2016年休赛季的时候,费多尔案的余波总算稍稍平息下去,Van也终于有时间再去找米沙。

他这次不想再失败,拉着Olivia在家里反复排练。

“你说,到时候我去他回家路上堵他行吗?”Van认真地问Olivia。米沙现在是伊万的助理了,工作好像比当运动员的时候还忙。他本来可以直接去伊万家里找人,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看那家伙不顺眼。

“你觉得我说什么才能打动他?告诉他我支持他和男人在一起,要是他愿意,我能帮他们私奔?”Van非常认真地问,“你能帮他们搞到北欧国家的签证吗?那里是不是最不歧视同性恋?”

“相信我,你要是这样道歉,他能打死你。”Olivia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我不陪你胡闹了,一会儿还有个酒会,我得先去换衣服。”

她往卧室里走,半途中又回过头来:“说实在的,你为什么不先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有道理。

给米沙打电话好像的确是很容易想到的一件事,Van以前不那么做,是因为他早就把对方的电话给删了。但当他的手指落到拨号键盘上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忘记那串数字。

短暂的几声“嘟嘟”声之后,电话很快就接通的。Van忽然觉得喉头发紧,手心里都隐隐出了一层薄汗:“喂米沙,是我,好久不……”

“Van?”

电话那头的人马上就认出了他,只可惜不是米沙,而是一个声音很耳熟的男人:“我是桑切斯。”

那就不奇怪了,桑切斯是俄罗斯国家队的教练,和Van现在的教练是朋友。他每次回美国,都少不了来米勒这儿看看。

Van“哦”了一声:“米沙现在在你那儿?把电话给他,我有话想和他说。”

桑切斯没有说话。

事实上,回应Van的是一段长久到令人心慌的沉默。在那段时间里,Van想象了很多种可能,最坏的一种是米沙还不愿意理他,甚至可能托桑切斯带话,让他既然绝交了就别再骚扰自己。

但是桑切斯告诉Van:“他死了。”

“Fuck。”Van下意识骂出声,也不管桑切斯是不是自己的长辈,“今天几号?俄罗斯和美国的时差这么大吗,你跟我开什么愚人节玩笑?”

“没人跟你开玩笑。”桑切斯的声音很低沉,沙哑哽咽,他身后是一片压抑得可怕的安静,间或响起一两声压抑着的抽泣。更可怕的是,Van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一点。

“打开电视看看吧,医生半个小时前刚宣布放弃抢救。”

“我……”

Van转头看了眼客厅里那个冰冷的黑色大方框,心跳蓦地加快了,胸腔里却是一片冰凉:“我不看,电视坏了。”

“那就上网、看报纸,随便他妈的什么媒体现在全都是米沙死了的消息!”桑切斯的情绪像是压抑到了极点,忽然对着电话怒吼起来,“他死了,你们还他妈要我重复多少次!”

桑切斯从没这么失态过,痛苦的哭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声撼动着Van的耳膜,让他握着手机的手都发麻。

他机械地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ESPN频道正在播放体育新闻。

这个时间点,他们本该播放足球评论节目。

“下面插播一则新闻,据俄新网报道,莫斯科时间4月26号下午三点,纽约时间凌晨三点,俄罗斯花样滑冰男单运动员米哈依尔·安德列维奇·卡拉切夫突发车祸去世……”

新闻主播表情肃穆,身后的大荧幕上,正在播放事故现场的实况录像。

Van看到两辆撞到几乎散架的轿车,殷红的血泊和闪烁的救护车车灯。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从抬着担架从镜头前走过,那个人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呼吸。

米哈依尔的手无力地从担架边垂落。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又温暖,Van记得,那双手曾经给过自己糖,摸过自己的头,在冰面上,朝自己伸出过橄榄枝。

“怎么样,你打完电话没有?”

Olivia换完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电视开着,正在播放米哈依尔的死讯。

“这……怎么会这样?”

“没什么,愚人节玩笑罢了。”Van转过头来冲她笑,通红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湿润,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这帮俄罗斯人,太无聊了。”

“Van,你别这样,别吓我。”

Olivia心疼地去扶自己的弟弟,可还没走到他身边,Van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样倒在地上。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和神智,他很难受,想吃米哈依尔当年给他的那颗糖。

想再看看那天晚上清澈如水的月光,天台上的微风让人觉得很舒服。他坐在那里问米哈依尔,会不会突然离开他。米哈依尔笑着说怎么可能,他们明明约定好了,他要米哈依尔说话算话。

但米哈依尔骗了他。

骗子。

他最讨厌骗子。

平昌冬奥要告一段落了,放个van和米哈依尔的故事,下一章就回到正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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