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梦拿着信封，应邀来到里巷。里巷老鼠四溢，隐隐弥漫腐朽。她捏着鼻子，闷着声音，小心翼翼喊道：“小哥哥？小哥哥？”

“……真不知道小哥哥为什么把地方定在这里。”蚩梦暗自琢磨。

“此处见面，好说话嘛。”蚩梦闻声，连忙转身，只见不远木箱上坐着个玄衣高帽、面色惨白似笑非笑的男人。

不是李星云！

蚩梦作势抽出腰侧弯刀，男人见后面色一变，在她将拔出那刹，飞身将其按下。蚩梦见被压制，眼神凛然，出手与之肉搏。

数招后，男人握爪朝她挥去，见蚩梦下腰躲打，暗道时机正好。运功，将尸毒凝聚掌上，朝其打去——

啪！

不知从哪凭空窜出的玄鞭，一记打在男人泛幽绿黑气的手背上，使其位置偏移，霎时皮开肉绽，血水横流。男人捂着手节节败退，神情狠戾地看向来人。

打他的是一个少女，一个面容英气的少女。巴掌般大小的瓜子脸，浓眉大眼，暖金发湖水眸，长得洋不洋中不中，一看就是混血。梳着鱼骨辫垂于脑后，戴红蝶发饰，一袭朱草色单肩长袖劲装，黑色束腰背后别着红底缀墨、上短下长的蝶翅假裙。胸前颈饰晃晃啷啷，两手银串上下轻碰叮当脆响。

男人微眯双眼，越看眼前少女便越发觉得眼熟，“娆疆的……仙娘袁桥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袁桥生将蚩梦护在身后，握紧手里玄鞭，眼神警惕，朝他冷嗤，“敢问阁下姓甚名谁？胆子这般大，可知伤害万毒窟圣女的下场？”

“在下玄冥教黑无常常昊灵。今日因要事缠身，匆忙中难免唐突了蚩梦姑娘，还望见谅。”常昊灵甩甩手上的血水，揉着手腕朝其回道，“只是在下实在有问题，想请教蚩梦姑娘和袁姑娘。”

“桥桥小心，这个吊死鬼阴得很。”蚩梦附在袁桥生耳畔小声提醒。

袁桥生扶住蚩梦，暗地里轻掐了把其臂肉，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小心！谁给你的胆子敢独自来这种荒凉小巷！要不是有流踪蛊，来晚没救到人，你就晓得怕了！”

蚩梦自知理亏，努嘴委屈摸摸被掐的地方。袁桥生不忍看，撇头将目光重新落回常昊灵身上。袁桥生不明白，明明一个玄冥教的人，怎么还跟万毒窟扯上了关系？

“问。”一脸不耐烦。

“敢问二位，龙泉宝盒中的娆疆圣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娆疆圣蛊……这不是十二峒的东西吗？

袁桥生原先在十二峒生活过一段时间，当时练习缠身，娆疆圣蛊什么的这些，她也只听了半截，未了解全，只知有干系。

不过蚩梦怎么还和龙泉扯上了？看来在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她经历了不少。

袁桥生还在思考，蚩梦就先发话，“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是么？你不知道？那袁姑娘呢？思考这般久，想出来什么了吗？”

“我哪晓得你在搞啥子。”袁桥生边敷衍边不动声色观察周围地势，巷子狭窄，出路被堵，二打一是行，但自己武功稍逊，玄鞭只善远战或偷袭，刚才已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再来一次未必能成。模糊视线的炸烟球刚好用完。眼前此人招数又叵测阴险。

难。

等会看看能不能试着拖住他，让蚩梦去搬救兵。仙娘与圣女相比，圣女更重要。想着，袁桥生便这么做。

常昊灵不知袁桥生心里算盘，感觉手缓得差不多，再次凝聚尸毒瘴气，“二位可听说过玄冥教尸毒掌？袁仙娘不善近战，刚偷袭成功了一次，此刻玄鞭怕是已然用不上了吧。不妨老实回答在下，如若不老实乖乖回答问题，知道自己是怎样死法吗？”

“伤害娆疆仙娘与万毒窟圣女，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死法吗？”四周冷不丁地回荡一道清朗声音，令袁桥生倍感熟悉。

尤川哥也来了？她挑眉。

常昊灵咬牙切齿：妈的！小妹深囿幻音坊本来就烦，怎么坏事总接连不断！

“无常不怕小鬼，有种的站出来！”常昊灵张望四周，气得不轻，破音道。

回答他的，是声尖利的鹰啸。飞鹰凭空窜下，急速俯冲向常昊灵，将其掀飞。

常昊灵眼前飞鹰略过，取而代之朝他袭来的，是个鹤发鬼面的少男。

袁桥生见状，连忙后退，把身后的蚩梦护得更严实。蚩梦比袁桥生高出一截，双手掌其双肩，没好气问道：“桥桥，你说尤川哥他怎么会来中原？”

袁桥生连连摇头，“我也不知。”

“不晓得毒王八是不是也跟来了。这下要麻烦了。”蚩梦微眯眼，不过来帮忙就让他忙去吧，不要白不要，省得脏手。想到什么，她垂首看向袁桥生，“桥桥，自你半路上帮我引开追兵，没受什么伤吧？”

说着便将袁桥生转过来，左右打量，这摸摸那摸摸，“没得事吧？”

袁桥生摇头莞尔，轻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安抚道：“没事，不怕。”

尤川这边也驱走了常昊灵，事成后摘下傩面，朝二人快步走去，“蚩梦桥生，你们两个没事吧？尤其是桥生你，你自小身子羸弱，受伤没有，快让我看看。”

本应风光霁月的面容，此刻满是焦灼之色。尤川深知袁桥生逞强本色，医术再高，但医者难自医，难免误漏。

他正欲伸手想碰袁桥生，便被蚩梦一把拍开，“尤川哥，多谢你刚才出手相救，不过帮桥桥看病这事就免了。我自会看帮她疗伤。话又说回来，尤川哥你咋个会来中原，那个巫王八呢？”

说罢，蚩梦眼神警惕望向四周。

尤川看了眼警惕的蚩梦，又看了看想从蚩梦身后出来说没事，却被她拚命护住的袁桥生。昔日青梅这般防着自己，尤川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撇过头回道：

“义父，自然是有他的事情要做。”

蚩梦听罢，连忙反驳，“屁的事，他能做什么好事！你继续做他狗腿子吧！我和桥桥还有事要办，走了！”

话落蚩梦拉着袁桥生的手，从他身旁经过离开。没走几步，落在最后的袁桥生便被身后尤川拉住手，她回过头，见其一脸落寞道：“桥生，你们还要去找不良帅？”

袁桥生看了看被蚩梦拉住的手，又看了看尤川拉住的手：“？”怎么个事？

启唇欲言，却被蚩梦截了话头。蚩梦还道怎么拉不动，回头见是尤川拉住桥桥，连忙将其拂开挡在二人中间，“咋个，怕啦？你和那个毒王八抓了我老爸，我和桥桥就是要去找不良帅讨个公道！”

“我没有。”尤川连忙否认，背对着袁桥生和蚩梦二人，语气不明，“你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蚩梦小脸气得鼓成河豚状，袁桥生伸手想阻止，但不知如何开口，“不是……”

蚩梦松开袁桥生，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气道：“就是你和那个巫王八一起搞事情，把我老爸软禁起来！你们都不是好东西！嗤，亏我和桥桥小时候同你玩得那般好，叛徒！你就是我们之间的叛徒！”

蚩梦义正言辞，令尤川瞠目结舌，他忙看了眼旁边的袁桥生，“我……”

“我？我什么我？出了事，”蚩梦抽出竹笛，狠狠戳了戳尤川的胸口，“你不站在我们这边你就是叛徒！”

一头之大，两手抱不住。袁桥生连忙上前，将二人分开，“行了行了。”

袁桥生将蚩梦拉远，见尤川还想反驳，忙一记眼刀制止，“嘴巴闭上。”

尤川听话，垂首摩挲手里鬼面不语。

“梦梦，我饿了。我记着街上有小摊买豆腐脑，还是辣味。你之前匆忙，应当没怎么细细品尝过吧？”桥生转头向蚩梦。

“豆腐脑？”

“对。大豆制品，绵软细腻。我也好久没吃过了。陪我去吧梦梦。”

“正好我也想去尝尝。”蚩梦被袁桥生带偏，满脑子都是豆腐脑。之前帮着小哥哥搞什么龙泉剑，虽然也有吃过其他美味，但也只是略微尝过，不深，“走吧走吧。”

“哎等等，尤川哥也一起吧。”袁桥生停脚，叫住欲走的尤川。

“为什么要带这个叛徒？难道……桥桥你要策反！是不是？桥桥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蚩梦朝她可怜道。

袁桥生不敢置信，瞪圆了眼，可怜哭喊道：“梦梦，我好伤心！明明本来就是想请他吃饭作报答，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想我！当初我真白瞎眼，拼生拼死为你保驾护航，你看你现在呜呜呜——”

“不是，桥桥！我不是这意思！”蚩梦一听袁桥生哭，连忙摆手否认。她以为桥桥是要帮尤川说话，哪成想是这原因。

从小到大，蚩梦除去老爸，老妈不在身边，最重要的人就是袁桥生。蚩梦很珍惜桥桥这个朋友，比尤川还要更珍惜点。

袁桥生是第一个不计她圣女身份，同她玩的女孩子。自儿时起，蚩梦便很依赖袁桥生，不仅只是不计身份。她自小身边大多都男人家，有些事情不好说，隔着一层膜。

她性格顽劣，又因身份尊贵，很少有同龄同性的人与她玩耍，而袁桥生恰好补上缺位。不光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龄同性别的朋友，还有老妈位置：她教她月事，给她做好吃的陪她玩，帮她补衣服……

她很珍惜这个朋友，比尤川、比小哥哥小姐姐、比陆姑娘等等还要重要得多，与老爸老妈同位。因此听到她帮尤川说话，才会气成如此。毕竟如果连袁桥生都策反了，那她还有什么真正可信任的人呢？

想到袁桥生刚才的回答，蚩梦撇嘴，看在桥桥面上，勉强答应把尤川拉上，“我同意了，不过他要是有其他动作，或者其他想法，伤害你我，那就别怪我心狠咯。”

说罢，蚩梦便剜了眼缄默的尤川。

“哪能啊，不至于。”袁桥生挽着蚩梦缓和气氛，话一转，桥生朝尤川伸手，佯装威胁道，“走吧尤川哥，提醒你千万别动什么小心思，不然会有血光之灾喔！”

“桥生……”尤川其实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自毒虫两派分裂后，他跟蚩袁二人就很少再聚了。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

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袁桥生歪头，见他伸手半截要握不握，直接快准狠上前牵过他的手。

后侧身对蚩梦道：“走吧梦梦，再不快点，小摊估计要收了。”

“什么！那怎么能行！”蚩梦一听要收摊，忙摇头，连忙拉着袁桥生，带动排最后的尤川跑起来，“快快快，动起来！”

尤川愣神，看着才堪堪及他锁骨高的袁桥生瘦削的背影。又看了眼他们相牵的手，迈大步子，与袁桥生同步，偷偷将相握改为十指交扣。事成后，发觉自己做了什么的尤川，红了藏匿发间的双耳。

袁桥生感觉到动作，瞥了一眼十指交扣的手，又看了眼满脸正经的尤川，只道是他怕被丢下。作为从小到大的知心调和剂的袁桥生，握得更紧些，免得不小心甩开人。

尤川顿了下，随后恢复正常。

红日悬在半空，光落在飞奔的仨少年身上。一如儿时的他们，好似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