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回:侯卿

“抱歉,多有得罪。今日借诸位的尸身一用,用完自会归还,并好生安葬,再多烧些纸钱作为报答。”袁桥生边往火盆里烧纸,边对着四周纷纷作揖,郑重致歉。

“桥桥你好没得?”蚩梦见面前几只腐尸趿拉步子走起,便收起笛子,转头喊到还在作揖叨叨的桥生,“尸体快走远了!”

“就来!”桥生起身拍拍身上灰,小跑到蚩梦跟前。蚩梦乐呵呵挽着她的手,漫步在林子中。过了许久还是没找到人,林子雾气愈发浓密,蚩梦无聊得已经开始扮僵尸。

袁桥生一边跟她嘻嘻哈哈,一边手捏着玄鞭警惕看向周遭。看不清方向事物,令她没来由地恐慌无安全感。

忽然,走在前面的几具腐尸停下。蚩梦呶嘴生气,“怎么又停下来了!”

“一下子御那么多蛊,还真麻烦。”蚩梦叹口气,正要动作被桥生拦下,“梦梦你也御了那么久,该歇歇。剩下交给我吧。”

“桥桥你刚好,还是我来吧。”

“放心吧,只是御蛊不成问题。而且梦梦你也操劳了多日,是该歇息了。”桥生见蚩梦还想说些什么,抬手制止,“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好歹我也是半个娆疆人。”

“……那好。你当心点喔桥桥。”

话落。只见桥生抽出腰侧的一支红底金纹竹笛,对着前边停滞的尸体吹奏。尸体咿咿啊啊叫着,拖起步子,又继续往前走。

旁边蚩梦继续装怪,学着他们样子,摇摇摆摆走着,伸出两只手,“赶尸人,你到底在哪点啊?快出来吧,找你找得好苦啊!”

锵——

“这是……?”袁桥生吹笛动作一停,下意识伸手挡住蚩梦。抬眼见竹叶翩然于空,浓雾中,隐隐出现几团模糊黑影。林间回荡着一道咬字清晰、悠长飘零的山歌声,嗓音颇有拨云见日之势,劈开浓雾。

“头不低来腿不分,走影浮火隔凡尘。”

“葬久不腐魂滞魄,内明外阴赶尸人。”

“赶尸人?他这嗓子好,大气有力,去娆疆参加三月三挑葱节,怕不是会得许多阿娅喜欢。声音真不错。”桥生夸赞道。

挑葱节,即娆疆情人节。跟中原这边上巳节一样,祭祀祈福,郊外踏春互通心意。只不过娆疆是边挖野葱边对歌。如果有看对眼的便会定亲。不仅如此,这天也是她生辰。

这段话于某人很受用,袁桥生只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以为是幻觉。

“本以为是闹了尸荒,没想到是因为你们两个。”正常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桥生自小便喜欢听好听的声音,听一次造福耳朵。她也喜欢漂亮的东西或人,还喜欢有意思好玩的东西。跟蚩梦尤川交朋友,也是因为喜欢声音和相貌。是个实打实的颜控。

“要不是为了找你,我们才不愿意整天整夜跟这么多死人待在一起呢!”

“苗娃娃,玩尸危险。你们两个应该好好玩蛊才对。”侯卿柔声道。

“你管我们玩什么!”蚩梦反驳,抽出笛子指着轿子,“你,跟我去解蛊救个人,你只要答应,这些尸体就都给你了!”

蚩梦说着向后望了眼,发现御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咋个回事?”

“梦梦,我操控不了了。”桥生又吹了几下,发现他们朝侯卿方向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里敲锣控的尸。”

“娃娃,现在没了他们,想让我帮忙,得用别的东西同我交换了。”侯卿又笑了声,咬字暧昧不明,不知道是不是桥生的错觉,感觉侯卿说的每句话,都是对准她的。

桥生不信邪地又吹了几下,发现还是控不了。见此,侯卿悠哉悠哉同她解释道:

“没用的小娃娃,你御蛊控尸虽厉害,但终究是御蛊,不是控尸。”

“没关系,御不了尸,但可以御你!”蚩梦歪头看向侯卿方向,双眸微眯,攥紧手里的笛子,朝他飞奔去。袁桥生想拦都拦不住,毕竟侯卿实力不知几何。假若贸然行事,桥生还是怕被碾压胖揍。她怕痛。

不过事情已发生,便放手做好了。

想罢,她从腰间掏出白球,摔在地上。

一声炸响。

白烟与浓雾合二为一。

两人相视,心有灵犀,一同朝侯卿袭去。白球一炸,从未失手。先前拿功力深厚的尤川做过小实验,百试百灵的偷袭法子。

但不知怎的,今天却出了岔子——

侯卿竟丝毫未受影响!

这不符合规律,今天分明头次对他用!袁桥生躺在地上,忿忿不平想道。

同她一块躺地上的蚩梦,扭了扭身子,发现怎么动都动不了,四肢僵硬,“桥桥,我好像动不了了……”

侯卿慢条斯理瞬移到二人面前,蹲下歪头观察她们,尤其是袁桥生。

他盯着那双熟悉的湛蓝眸子,语气带着丝丝希冀:“许久未见,还认得我吗?”

侯卿已经很久没看到袁桥生了。自那次被追杀与她一同坠崖后,她把他支开,带着一身重伤不知去往何处。真是够狠心。

不过还好现在再次见到她了。容貌不知用了何法,竟丝毫未变,身高还是那么矮。

“桥桥,你和他认识?我怎么好像没见到过你同他一起出现过呢?”蚩梦同袁桥生悄悄说小话,好奇问道。袁桥生也迷茫地摇头,她印象里没有这个人。难不成……

“我小时候你抱过我?”桥生语气犹疑,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这个话题有点诡异,桥生默默转移话头,“敢问尸祖这是对我们做了什么?为何我们动不了?”

“看样子你像是忘记了些事。”手拿铜锣鼓槌的侯卿不语,凝神再次望向她的眼睛,想看看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结果这张常朝他含笑喊卿哥的脸,除了茫然再无其他。竟不是同他开玩笑。敛眸,“也罢。”

“喂!赶尸人,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有种的就放了我和桥桥!我告诉你,我可是万毒窟的圣女!你再不放——”

锵——

侯卿敲了下锣。

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袁桥生和蚩梦同时闭眼撇头。这厮声音也忒大了点。

“喂!你敲什么敲!”蚩梦顿时破口大骂道,“有种的你快点放了我和桥桥,不然等本圣女的人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锵——

又一声。

“聒噪。”见蚩梦还想说什么,侯卿直接动手将其弄晕。拿过她腰牌,仔细端详,心下了然道,“真是万毒窟圣女,蚩离之女。”

归还后,看向身旁脸色惨白的桥生。桥生看不明他的脸色,害怕他又敲锣,于是先发制人道,“等等。尸祖咱们有话好好说。我很安静的,别敲锣,我耳朵疼。成吗?”

“成。”

本以为尸祖喜怒无常不好说话,现在看来倒还有点好相处。袁桥生默默想道。

桥生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此行目的,抬眼看去,“尸祖可随我们去救个人吗?”

“娆疆仙娘和圣女,解蛊还需求人?”侯卿挑眉,只觉得有些好笑。

“那个蛊我和梦梦都未曾见过。找不到根源,所以才想请尸祖帮忙。听闻尸祖手中有一泣血录,可以换血。能否借之一用?”

“能是能。”侯卿红眸微眯,说着朝她又补充道,“但你打算用什么同我交换?”

“我……给你金子?”

“不成。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肤浅。”

“那我……”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侯卿看了看袁桥生,还是不死心,想问清楚。明明眼前这人说过,会一辈子记着他,不会忘掉他的。

“我……应该记得尸祖吗?况且今日我和您才初次见面。”桥生不记得她小时候见过尸祖,毕竟她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尸祖,那你想要什么?”袁桥生心里依旧挂记姬如雪中蛊的那件事,“只要我有,在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给你。”

“再说吧。”侯卿打断,神色泰然。

“那尸祖可是同意了?”

侯卿朝她笑了下,“你猜。”

桥生忽觉眼前霎时漆黑。

昏厥不醒。

侯卿指挥着两只尸托举起蚩梦,又把手里锣槌递给旁边腐尸,自己则抱起袁桥生。他低头看了眼袁桥生恬静的睡颜。温玉在怀,只觉极轻宛若鸿毛。侯卿不禁蹙眉:“这些年怎么过的,体重怎么越发轻了?”

不光人间蒸发,身形也跟着瘦削不少。

“这僵尸头儿谁啊?怎么把桥生那丫头和花蝴蝶给抓了?”站在高处的上官云阙同温韬目睹完全过程。越看情况越不对劲,上官云阙忙拉着温韬,“僵尸头儿怎么还抱着桥生那丫头!举止这般亲昵像什么话!”

“嘿哟!我这爆脾气!”上官云阙气道。

以前上官云阙无事时经常带着桥生玩,跟她关系还不错。先前逢年过节,桥生总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捣鼓各种东西,做完后给藏兵谷她认识的人送小礼物。

桥生对所有人都很好。

记得有次,他只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想要胭脂,桥生便暗记在心。待他快忘的时候,她又突然出现,双手虔诚奉上手中小盒,笑容明艳同他说,“云阙叔叔,生辰快乐!”

在藏兵谷待久了,其实云阙就早已忘了自己的生辰,也从没跟她提起过。于是这丫头便将他与她初识这天,当做他生日。

真怪叫人感动的。那会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就这般挂念他,换谁谁不会被触动呢?

因此,当上官云阙看到这什么僵尸头举止亲昵抱着袁桥生,就觉得火大。

试问谁能从容面对自家白菜被猪拱?

上官云阙撸袖子想动手,看着一旁温韬依旧淡定观望,忍不住催促他道,“温韬,你就干看着,不帮忙?难道你忘了桥生那丫头先前是怎么对我们好的?”

“没有。”温韬抱胸摇头,“对方乃玄冥教‘血洗河山’尸祖侯卿。你我贸然上去,只会必死无疑。所以先等等,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救小主子和蚩梦姑娘。”

“那你想到没有?”

“还没。”

地洞。

尤川忍着身体剧痛,颤巍喘气,将身体蜷缩成团。自任务失败,义父差人将他打了顿,后把他扔进从小关到大的地洞里。

算算时间,差不多三天了。或许是吧,他也不知道。一直被关漆黑地洞,早已没了时间观念。况且还未进食,胃此刻痉挛不止,异常绞痛。连带脸上淤伤一块,冷汗流了一轮又一轮。已经没力气发声了。

也不知道桥生和蚩梦怎么样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桥生伤消了吗?

不清楚还要被关多久,也不清楚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假使还能再见到她,那会他跟她大抵是敌人了吧?毕竟他已同蚩梦断绝关系,桥生肯定会站在蚩梦那边。

赫然间,地洞门打开。

光亮倾倒进来,直晃他的眼睛。许久未见明亮,眼睛极不适应。忙抬手捂住眼。

一个黑影快步下来,将尤川粗暴提起,动作没轻没重,扯到其伤口,令尤川不禁痛苦叫了声,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转眼。

小兵押送他到蚩笠面前,后随手丢地上,尤川双膝跪地,发出极响亮的噗通声。

屋内地板上点着白蜡,幽光微微。蚩笠坐在中央,面色肃穆盯着尤川。

“川儿,你可知错?”

尤川拧眉忍下剧痛,虚弱点点头,算是回答蚩笠的问题。他已知错。

“错在哪?”蚩笠又问。

“我…我没能将…将圣女头颅…咳咳…跟仙娘…咳咳…仙娘心脏带回……让她们……从我眼皮底下逃走了。”尤川张嘴要答,开口即咳,拚命忍下咳意,断断续续说完。

“不。”蚩笠严厉道,“你错在失去为父对你的信任。川儿,你让我好生失望。”

尤川自知理亏。此次确实是他过错,怪他太过重情,狠不下心对青梅动手。

但如果真是为了娆疆,一定要他好友的头颅和心脏吗?还有不良帅……尤川敛眸沉思,颤着吐出口浊气,抬眼望向他自小便极其敬重的义父,“义父,一直有个问题时时萦绕孩儿心间。我们来中原,究竟为的是什么?”

“你觉得是为什么?”

蚩笠没回答,反将问题抛回去。

尤川郑声道:“中原战乱祸及娆疆,我们为的——是避免战争。避免娆疆的子民流离失所,避免重溯十几年前内乱的惨剧。让娆疆兄弟姐妹都能安居乐业,以及——”

“你错了。”蚩笠打断他,“为父要的就是战争。但中原的战争,就让它在中原结束。川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为父的用心良苦。为父这么做,也是为了娆疆着想,为了避免再次发生你三岁时的惨剧。”

“义父。”尤川还想说什么。

蚩笠忙抬手制止,“够了。为了让娆疆恢复昔日安宁,结束战争,你能做到吗?”

“我能。”

“凭什么?”

“凭我的刀。”

蚩笠突然笑出声,似是嘲笑,他拿起一旁苗刀,摘掉刀鞘放在手里比划把玩,“每个娆疆的勇士,都是一把好刀,但现在有的刀,已经钝得不成样子了。”

“我会证明我自己!”尤川忙道。

“好!不愧是为父的好川儿。那为父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此次你还不能将圣女人头,和仙娘心脏带回来。就带你自己的。”蚩笠点头,将刀丢在尤川腿边。

“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蚩梦的人头,跟桥生的心?

尤川不理解,想再问什么,却发现房间早已没了蚩笠的身影。只余其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房间,“刀能杀外敌,也能除异己。”

真是为了娆疆?还是只是为了来中原寻求靠山,维护这高高在上的一切,独自称王?尤川再次想起跟桥生在破庙的谈话。

还有软禁虺王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几天他被蚩笠派去执行任务,同时繁务缠身,对万毒窟内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回到窟内,只闻虺王被义父囚禁。无论他怎么问蚩笠,他始终只字不提。

尤川敛眸,神色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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