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
陷在这窝里几个月下来,费安扬一开始不分昼夜地听到这句话,心中尚且感到戚戚。
这是刚被送来仓库的人,尤其是被迷晕的女人,发现自己身处险境后第一时间的本能呼救。
而后的步骤,费安扬没有亲眼见过,但也想像得出来。尤其是看到她们第二天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滴水不进;或是心神涣散,大敞着衣襟任人窥视的模样,好像老僧入定,又似艳鬼噬心。
也有找准了机会一头碰死的,不过那样的人,皮会被剥下来,贩卖给做人皮面具或是祭祀乐器的地下商贩。到头来只剩下血肉淋漓的骨头,被缅军黑夜里丢到不知何处去,第二天变成愈发肥壮的野狗加餐。
费安扬痛恨自己这种麻木不仁的心境。他明知自己是个大男人,身长八尺有余,若是真心拼了命去救,未必不能跟那看守斗个你死我活。
但他,不敢拼命。
自从慕沙把他丢进这个仓库,他被安排了三项去处中体力消耗最小的一项。
每天他的手脚被锁链捆绑,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勉强坐着;一日三餐都是从小窗口里塞进去,而费安扬面对的,只有厚厚的笔墨。他的工作,是撰写书信。
桌子上拴着一叠穿起来的竹片子,上面刻有提前编撰好的人物身份和请求内容:身份有在外挑担运货的挑夫,有小城镇出门囤货做转手买卖的商贩,有此次清缅战争戍边的军人;请求内容也千奇百怪,有说自己被奸|夫|淫|妇设计,中了仙人跳;有说自己欠了赌债,快要被赌坊老板打断腿;还有说自己突然得了重病,急需医药费用救治……
一开始费安扬还以为自己被要求做这些,跟路边那些收钱代写书信的书生没什么两样,撒墨挥毫一番,五、六封书信信手拈来。可等他从小窗把这些信件传递出去,换来当天的饭食和洗刷干净的恭桶,窗外陌生的声音,只给他一句最简单的吩咐:“继续。”
费安扬感到困惑。如果说,帮人写求助信是举手之劳,那这些人一次筹集到钱财以后,理当解决危机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写,难道是怕家人收不到吗?清军一路往云南进发的时候,也曾用过类似的方法,在书信上编号;这样等家人收到的时候,还可以根据编号,来推测有没有丢失的信件,散佚在来时的路上。
于是,费安扬在重复书写这些信件的时候,悄悄在信笺的角落做了点状的标记。
谁曾想,还没过几个时辰,就有人打开了自己小隔间的门,揪着自己的领口就倒着把自己拖了出来。费安扬每天缩在这张小桌子前,没日没夜地抄写,四肢的力量已然大不如前。在仓库里居住的日子,每天吃两顿饭,大多是素菜干饭。只有偶尔费安扬将书信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这才能换来守门人偶尔的奖赏,饭食里能看到几块煎煮的肉。
身上本就有慕沙抽打的伤痕,这些日子光吃素菜干饭,难以痊愈,还落得手脚乏力。费安扬决意,如果只是写信的时候言语凄哀,就能换来自己身体养分的补给,也不算是什么背心背德之事。
和刚入仓库那天,亲眼目睹的其他两条出路相比,费安扬觉得,自己能侥幸被分来替人“代写书信”,已经是非常幸运的所在。
“啪!”
费安扬还在疑惑,身后突然一记响鞭,将他抽倒在地。单薄的棉布长袖衫裂在背心,红痕触目。四周其他隔间的人,听到外面的响动,连忙丢下笔,通过窗口往外张望。大家都以为,相对另外两条路,一个被逼着出卖皮肉,一个被赶着去野外劳作,这个笔头上的差事,应该是生命危险最小的一项。现在突然有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犯事”受罚,怎能不引起众人的好奇!
“啪!”
再一记鞭子抽在费安扬的右肩上,痛得他双膝下跪,侧卧在地:“为什么……为什么……”
“蠢货,谁让你自作主张在信笺上做标记的?你是怕人不把官府的找来吗?费安扬,你不要再白费心力了!你是我们的人了,你这辈子都走不了了!再敢给我惹事生非,我就要了你的小命!这里每天死多少人,你数过吗?这里每天进来多少人,你又知道多少?”身后的声音,几个月来费安扬几乎要忘记。只是那天软烂的食糜,带着天然的油腻腥气,好像还在他的喉头浮动,一想起来便让人作呕。
蜷着身子翻滚回头,费安扬觉得,连稍微呼吸都在牵动着背后的伤口:“慕沙,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这些信,为什么写来写去都是一样的?这些人,究竟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慕沙仰头大笑,旁边的看守们也跟着接连捧腹:“小子,我看你还是不要问比较好。你知道吗,你可是我们的财神。靠你这支蒙汉通杀的笔,我们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尤其是……哈哈哈!”
费安扬眼前昏黑一瞬,他张开自己的手,食指和中指间还残留着几分墨迹——难道这些信,根本就没有委托的主人,而是慕沙和他的部下,联合演的一出戏?
越想,费安扬就越不敢往下想。
前后四五个月来,他每天能写六、七十封。
排除那些因为标了记号而“作废”的信件,被慕沙他们成功寄出去的,估计有上万封。
那收信的人,如果真的决意接济这些“求助人”,就把钱都……辗转献给了缅甸人!
心中“咯噔”一响,费安扬意识到,自己这个“助纣为虐”的罪名,现在是百口莫辩了。除了对那些受骗的家属损失钱财的愧疚,费安扬心中还有更多的不安。
日思夜想,费安扬估摸着,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父亲。
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为儿女积德”。
不知道他的孩儿,会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苦难?将来若是有人发现,自己参与了这些令人发指的行动,自己心爱的妻女,会不会被人唾骂追杀?
费安扬被踢打着赶回自己的隔间,背上的伤口让他无法躺下。鞭子上蘸了盐水,让皮开肉绽的费安扬感到钻心的疼痛。
如果就这么仓促地死去,自己便十成十地辜负了知画。还没来得及再看她一眼,还不知道任何跟她有关的消息,自己就撒手人寰,未免太过自私。
一束月光从房顶的那扇透气小窗上照在对面的墙上,外面芭蕉树宽大的树叶,扇起阵阵熏风。
费安扬抿紧了嘴唇,默默告诉自己:忍耐,忍耐,忍耐……
只有最大限度地留存自己的生命,才有跟知画再次相见的机会。
可是,犯下这么不可饶恕的罪行的自己,恐怕早就不是战功赫赫的“大清英雄”了。
有朝一日,如果她知道了我的秘密,她……她还会爱我吗?她还会要我吗?
心中的忐忑和惴惴,伴随着后背阵阵疼痛,送费安扬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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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男主被俘虏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电诈团伙的成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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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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