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明明是她说什么你做什么,怎么说是你害的她呢?”
耳边不知是第几次回响这句话,敖澈握着手机又翻了个身,无目的地来回按挂断键,老人机炫目的蓝光亮了又亮,照出他的嘴角无意识上扬。
原来如此,敖澈喜悦地想,我还以为我夫人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呢!
虽然说完这句话之后,柳萱就接电话开始交代工作,并不知道这几个字会构成敖澈全部的好梦。
白天领到的工钱用信封装着,敖澈将信封放在枕边——他没有花钱的地方,这比起钱财更像是一份礼物。从古,柳萱的陪嫁家仆带领龙宫度支司做了他一切的主,至今,衣食住行也都是由这对主仆包办。而且……
下班前,柳萱对敖澈说:明后两天是周末,周末的概念你懂吧?
懂,敖澈说,周末不上班,不用来公司。
柳萱听了就笑,然后哄孩子一样夸他聪慧,并从腕上卸下一只“智能手环”送给他:
“我周末管不着你,你想去哪都行,如果现金不够花,就刷这上面的条形码,我教你调出来。”
依样画葫芦,敖澈调出绿底白条看了看,他其实搞不懂这个出示条形码就能花钱的前因后果,恶补那几本语文书只够他认全简体字,并不足以完全理解移动电话之外的逻辑。而迟疑的后果就是,柳萱送他回去时,特意在小区旁的便利店停了一下,指挥他去用手环上的条形码帮自己买饮料。
敖澈顺利拿回她要的饮料,还有两包香烟。见了烟,柳萱不知怎的哈哈大笑,又夸他聪慧了。
想到这用户龙王又笑,第n次按开了屏幕——20:53,星期五,1月……
扫到日期,敖澈的双眼倏地亮了。
27.
王氏集团年会定在周一,柳萱周末也没得休息,还要跟唐哲修说令他出差的那件事情,微信付款提示在蹦出来之前,就会被其他消息顶掉。而敖澈只每天早上给她拨电话请早安——五点钟,过于早了,柳萱嗯嗯好好地糊弄完,就继续睡,睡醒时,敖澈已隐入通讯录不知所踪。
柳萱周日晚上扫了一眼账单,看完,怀疑他这两天压根没出门。
转念一想也是,敖澈即使出门,左不过买些吃吃喝喝、或者寻常物件,压根用不上手环付款。
谁知到周一,敖澈上车时竟抱着一只颇有体积的快递盒子,小心翼翼的,仍然穿前台保安同款黑西服,看起来像某蛋糕品牌的配送员,并且先将盒子稳稳地放在后座,还系了安全带,才到前面来坐下。柳萱看完这一套把式,足愣了两秒,才拧钥匙:
“这是唱的哪出?”
敖澈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柳萱无奈地发动车子:
“自己的安全带都不记得扣,盒子倒金贵。你买的什么?”
“……不告诉小姐。”
柳萱失笑——她想起从前带着花秘书的孙女出门,小姑娘背着一只卡通毛绒包,从上车开始就小心地抱在怀里,一问里面是什么,她摇着脑袋说不告诉你。后来花秘书听说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直说,里面是“给奶奶的惊喜”,为了捂住这个小秘密,连奶奶本人问她都忍住了,怎么会告诉你呀?
如果这样推测,柳萱想,应该也是惊喜吧。花秘书的孙女包里放着糖果和文创店的漂亮徽章,不知道敖澈的盒子里是什么。
到了公司,柳萱先是忙年终决算的事,午后,要到会场去亲自看看布景,敖澈本想先把盒子给她,可一想年会完了再给也不迟,于是先放在办公桌上,也跟着柳萱去会场。
错就错在去会场。
28.
一拨开头发看见柳萱苍白的脸,敖澈登时脑袋“嗡”地一声,全身遭冷汗淋了个遍,话说出口却出奇地冷静:
“打急救电话,愣着干什么?”
闯祸的叉车司机连忙掏手机来拨120。敖澈半跪在地上摸到她满背的汗,又见柳萱白着嘴唇说:
“……也不一定是他撞的,可能是急性阑尾炎,继续布景……”
敖澈应下,转头交代企宣部的人:
“年会正常办,去掉王总致辞。这些灯从后勤找两人过来搭。”
当120的医生到来,柳萱已蜷着痛得说不出话,敖澈描述了前因后果,顿了顿,说,我是王总的助理,跟你们过去。
29.
“放心吧,做个腹腔镜手术就没事了。”导诊台的护士很好心,“到那边椅子坐着吧,你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敖澈点点头,脚步是虚浮的,他的头一直在轰鸣,医生说的话,仿佛是用另一个心、另一个脑去辨别并做出反应,所以也不能完全理解“黄体破裂”的意思,根据经验,柳萱的痛足以致死,而这里的医生们竟然有办法救她。
好吧,签个字不算难事,而且柳萱刚教过他用手环付款。
柳萱的手机捏在手里,其实敖澈该打给王元宝让他过来瞧瞧,可他不知道密码,思来想去,只好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亲属2”。
亲属2要务在身,没能立刻回来,但他答应远程与企宣部通力合作,确保年会无虞,还帮他委婉地跟王元宝报了忧,过了一会,又打电话回来说,老爷也在外地做报告,不过他已经买了明早的机票回来,并托你在那之前好好照顾王总。
“……这个是老爷的电话,”唐哲修念了一串数字,“你存成亲属3吧。”
“……多谢。”
“谢什么,老爷还要谢你呢。”唐哲修和气地笑了一下,虽然这话在敖澈听来有些讽刺。
虽然敖澈没交代,但没过多久,叉车司机也来了,站在急诊室外,不安,又焦急,见他坐在这,忙过来问王总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敖澈没回答,冷冷地盯着他——你为什么站着?你该跪在门外听候发落,倘若那道门里推不出一个活着的柳萱,就剁了你充当人牲。
30.
柳萱睁开眼时已是晚上,没输液的那只手被轻轻握住,眼睛刚聚焦,就见敖澈关切的神情:
“小姐醒了,你想吃些什么,我让他们……”
“你让谁呀?”柳萱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觉得他下意识摆龙王架子的模样有些可爱。
敖澈沉默了,依旧握着她的手,反正她现在没力气躲开。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器的声音,浓黑的夜色被窗帘隔在外面,两条可怜虫四目相对,半晌,柳萱道:
“要不要我家阿姨的电话?你打给她,让她做了送来。”
敖澈哑着嗓子说好,并帮着按开柳萱的手机,记下她想吃什么,原样转述给保姆。电话是在走廊打的,敖澈想起几小时前柳萱也通过这条走廊被推到病房。那时他伏在病床前,第一反应竟然是苦笑,回过神来时下颌爬满泪水,回忆里柳萱的脸色也是那么白,四肢冰冷,痛得大汗淋漓,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她就那样快速地撒手离去。
是急行军的错吗?是刺客的错吗?敖澈恨不了任何人,最后归咎于自己。而如今他明白过来,时间是一切的坏、一切的错。现代医术多了不起?足以挽救迅猛的腹腔出血。而在一千年以前,军医们还未辨清病灶,人已成了一只苍白、冰冷的血包子。
敖澈打算去买水给柳萱,路过护士站,一个老人耳背,正扯着嗓子喊:
“今天几号?几号嘛?”
“24号嘛!”护士也扯着嗓子喊,“哎呦,签错地方了噻,这里!”
敖澈全身倏地一震,看了眼时间,冲到病房门口的长椅将那叉车司机拍醒:
“你,去公司给我取件东西,半小时内取回来,你闯的祸不加追究。”
……
半小时后,敖澈不动声色地回来了,说阿姨一个小时后送饭过来,先买了水果给她,柳萱已坐起来,正用手机看年会直播,满口答应,不关心敖澈在小桌子上背对着她鼓捣什么,正看到第一次抽奖环节,病房里的灯突然灭了。
谁啊?
柳萱揉着眼睛扔下手机,往门口看,黑漆漆的一片,再转头回来时,火光一闪,只见暖融融的一团光,和光下一只已在充足的暖气里融化的蛋糕。
敖澈捧着蛋糕,珍重地说:
“小姐,生日快乐。”
柳萱跟着微微颤动的烛光眨眼,呆愣的神情把敖澈逗笑了,他坐到床边,将蛋糕放在膝头,用许多碎话掩饰自己的紧张:
“要是早些送给你就好了,都化了,没有买来时漂亮,也怪门外那个开车的,他护得不周全,磕破了一个角,到底欠我治他的罪……”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话多,于是捡最主要的又重复了一遍:
“小姐,生日快乐。”
黑暗里柳萱盯着他,嘴角染上笑意,然后很快乐地笑出声来:
“谢谢你,真有心,我喜欢。”
敖澈的双耳被烛光照得绯红:“我也是听说的,这是现在流行的贺寿方式,你先许愿,然后吹灭蜡烛,才算圆满。”
“我才不吹呢。”柳萱抬着下巴摇摇头。
“……为什么?”
“我今天不过生日呀。”
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敖澈错愕:
“不是正月二十四么?”
“是呀。”
“那……”
柳萱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
“是呀,今天是1月24日,不是正月二十四。”
敖澈宕机时,柳萱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句,然后呼地一声吹灭蜡烛。在黑暗里,一双手勾他倾过身子,以便接受一个落在左脸上的、轻柔的安慰奖。柳萱摸了摸自己吻过的那块脸皮,毫不客气地揪起来捏了一两下,让它变得更加滚热:
“你没分清公历农历,王总很失望……”
一看敖澈温顺地低着头,胸前还因为躲闪不及蹭了一大块奶油,她又柔声道:
“但你有心,我很高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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