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下了贞观十二年的第一场雪。王柳萱将院子前的雪清出来，撒上谷粒，有小鸟飞来啄食。等到雪化了，冬日狩猎就开始了。

王柳萱把自己裹在雪色绒毛的冬装里，外面披着一件粉色的披肩，朝向她走过来的李四，道：“我有话跟你说。”

“是因为我的太子身份吗？抱歉，我的错，我不该有所隐瞒的。”李四很诚恳地说。

王柳萱道：“这我早就知道了，还有其实的事。”

“你早知道了？”

还要再说，鼓声响起了。两人分开，回到各自的队伍里，等着一会再说。

李世民兴致非常高涨，拉着李四一直策马狩猎，不肯放人，李四不愧是他最钟爱的儿子，文武双全，一拉弦，就会有只猎物应声倒下。

王柳萱远处看到他拉弓的英姿，以及箭尾飘飘的半卷红旗，忍不住感叹。其实他是非常优秀的，她并非一点心意没有……可偏偏生在帝王家。

李世民去午休了，李四才得闲溜出来，给她带了一只野兔。

日高人困，无人注意他们，他们便相约走进树林里。马叫声和人叫声都远远的，她们这才停下。

“李四，我有事跟你说。”

李四道：“正巧，我也有事跟你说，你先说吧。”

王柳萱道：“也许我说完了，你就不想说了呢。”

“你知道吗？我虽然是侯爷家的女儿，生在富贵人家，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看到的都是京城的风物，但在我心中，其实并没有很强的归属感。长安非常繁华啊，可是这繁华跟我没有关系啊，它不由我创作，也不由我享受。或许外出时，我可以沾沾自喜地说，我是长安人。可在京城内部呢，我又有什么可炫耀的资本。”

李四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呆住，好半天才说：“你难道不想留在京城吗？”

“我生在京城，不代表这里就是我的归属啊。况且我只能接受长安光鲜亮丽的样子，它的另一面是我付出生命都不能承受的。”

“李四，这话我早就该对你说了，不是知道你是太子后才针对你的。我早晚有一天会离开长安城的，江湖草木，随我飘荡，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李四痛苦道：“难道我也不能留住你吗？”

不能，王柳萱心里想，恰恰是你，我才必须要离开京城。李四自认为是太子，位高权重，可以保护她，阻挡住京城阴暗的一面。可过来人的王柳萱知道，在若干年后京城阴暗残酷的一面，恰恰是在他身上体现的。

李四不甘心地问：“你要去哪里，泉湖镇，牛头山，还是黑水镇？你是在那里遇到了更好的人了吗？”

他似乎对自己的冒险经历并非一点不知。王柳萱道：“或许是更大的天地。”

他们很不愉快地告别了，李四认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一下，或者说王柳萱也需要冷静一下。

午休过后，李世民继续拉着李四一起策马狩猎。王柳萱等贵族女子也可以骑着马匹到森林里闲逛。

李四的心情明显不好，当森林里出现一只野猪的时候，他突然有勇无谋地追了过去。

李世民在他身后喊道：“回来！”

可是李四就是听不见一样狂奔，他鞭打着马匹，穿过山石和小溪，把大部队远远落在后面，不像是追赶猎物，倒像是在宣泄自己的郁闷之情。

王柳萱好像想起了什么，绕着小路，策马追了过去。

李四的马踩到了刺，突然发狂起来，随意践踏着。李四想要拉住马匹，但它已经不听话了，马把他掀了下去。

恰恰在此时，王柳萱骑马赶来，趁他落地之前将他接住。

李四受了惊吓，王柳萱也是心有余悸，她拉着李四站起来，说：“你知不知道刚才非常危险？如果我不来，你就会摔下去，会残疾的！”

李四道：“那你倒是让我痛痛快快地掉下去啊！摔成残疾啊！这样我就不可能做储君，也不必留在朝堂里，使你厌弃了。”

王柳萱愣住，受了委屈地蓄满了泪水。

李四自知失态，道：“是我的错，别生气了，王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该恩将仇报的。”

护卫追了过来，李四绝口不提刚才发生了什么，骑着护卫队长的马匹先走一步了。王柳萱留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护卫队的云锦鹤催促她上马离开。

她借口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树林里了，我回头找找。”

一个人离开后，她忍不住大哭起来。她受不了了，李四受伤和难过的眼神，也使她受伤难过！她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李四，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就是生在了帝王家啊！

“小姐，擦擦眼泪吧。”树林后走出一个人，正是拿着块手绢的唐哲修。

“唐管家，你怎么在这里？”

王柳萱看到树林落叶下藏着的自行车，顿时明白了。她又问：“唐管家，你来了什么时候，都听到了什么？”

唐哲修说：“除了看到一个女孩子哭成了小花猫，其他的都没有看见。”

王柳萱赶紧问：“我的脸哭花了吗？”

她接过手绢，擦了脸。

等她情绪平复了，唐哲修才缓缓地说：“小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刚才你改变了历史。”

唐哲修虽然是理科生，但对唐朝的历史大事记肯定有所了解。王柳萱道：“你是说，阻止了李四差点落马一事吗？”

“是啊。历史上说，李四正是坠马摔断了腿，落了残疾，后期心灰意冷，以至失了储君之位。小姐，你改变了他的命运啊。”

王柳萱忽然道：“我倒是希望可以多改变一点他的命运，让他不要和李佑一起造反。”

唐哲修：“小姐，你……”

王柳萱把自己重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上辈子正是李四和李佑造反被俘，李世民大怒，要定二人的死罪。王柳萱身为贵妃，却出于少年情谊替二人求情，引得龙颜不悦，最终惊惧而死。

唐哲修道：“小姐，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山上地界开阔的地方，远远可以眺望到远处的农田。一重山连着一重山，唐哲修信手指着一个地方，问道：“小姐，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只有庄稼地，还有别的吗？”

唐哲修道：“小姐，若干年后，这里是太宗皇帝和长孙皇后的百年安居之所，此乃昭陵。”

他又指着另一处道：“你知道那里会是那里？”

王柳萱摇了摇头。

唐哲修道：“再过一百年，那里会起一座山丘，以山为陵，埋葬着高宗皇帝和则天皇帝，此乃乾陵。”

小姐啊，你不必为此而担忧，感到郁郁不快。多少年后，他们都会归入坟土，化成历史车轮下的一股尘灰。

唐哲修庆幸王柳萱没有钻牛角尖，问他以后李四埋在哪里，李佑埋在哪里，自己又埋在哪里，凭他的业余劲儿，他必然是答不出来，只能胡说八道了。所幸王柳萱没有多问，情绪平静地跟着唐哲修下了山。

转眼过了新年。王柳萱按例去宫中拜会时，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小侍卫。也许他也是在故意躲着他吧。

冬去春来，王柳萱收拾好心情，继续她的下一次旅行。这一次的目标，是黑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