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国都城的年关气氛渐浓,街市间开始悬挂起红灯笼,与未化的积雪交相辉映。
然而霜沉月的心头,却笼罩着一层比冬日阴云更沉的滞闷。自那日山道“偶遇”后,薛采那边再无任何动静,连先前那点礼节性的回音也断绝了。
他像彻底沉入深潭的石头,再无涟漪。
霜家的商队已陆续抵达,各项事务千头万绪,霜沉月白日里忙于接洽、核算,将那份莫名的烦躁压在心底,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对着窗外出神。那盆水仙到底没等到开花,根茎有些腐烂,被她命人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案头那两卷薛采回赠的孤本棋谱,她偶尔会翻开,看着上面前人留下的批注,字迹与薛采的颇有几分神似,清瘦孤峭。
这日,她正在与几位老掌柜商议一批从南海运来的香料定价,府邸管事匆匆而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密信。
信是霜家在璧国经营多年的暗线所传,内容简短却惊心:近日发现有不明身份之人,在暗中调查霜家商队此次北上的详细路线、货品清单,甚至包括几位核心护卫的来历背景。手法专业,意图不明。
“小姐,会不会是……”一位老掌柜捻着胡须,面露忧色。
商业竞争,手段龌龊本不稀奇,但此次调查的深度和隐秘性,已超出了寻常商贾的范畴。
霜沉月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
她首先想到的,竟是薛采。是他因自己的试探而动怒,转而敲打霜家?但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薛采若要对霜家不利,大可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之上、在商会之中施压,何必用这等鬼祟手段?这不像他的风格。
“查清楚是谁的人。”她声音冷静,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蜷缩成灰烬,“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别让人摸了底细还蒙在鼓里。”
接下来的几日,霜沉月明显加强了戒备,别院内外多了些生面孔的护卫,进出货物也查验得更加仔细。她表面上依旧从容赴宴,与各方周旋,但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宫中忽然传出消息,三日后将在琼林苑设宴,为即将到来的新年预热,特邀各国使臣及在都城的重要商贾。请柬送至霜沉月手中时,她注意到落款处除了惯常的礼部印鉴,还多了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标记——那是宰相府用以标识紧急或重要文书的暗记。
薛采终于要有动作了?这场宴会,是陷阱,还是转机?
赴宴前夜,霜沉月独自在院中踱步。雪后又晴,夜空清澈,寒星点点。她想起父亲的话,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若这暗中的调查真与薛采无关,那潜在的敌人是谁?若有关……她又该如何应对?
她回到书房,拿出那枚父亲给的羊脂玉佩,在灯下细细摩挲。温润的触感让她渐渐定下心神。无论如何,琼林苑这场宴,她必须去。不仅要去,还要漂漂亮亮地去。她倒要看看,这潭深水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三日后,琼林苑张灯结彩,暖阁内熏香馥郁,舞姬彩袖翻飞。霜沉月穿着一身绯色宫装,云鬓金钗,顾盼生辉,一出现便吸引了众多目光。她含笑与相识的官员商贾寒暄,目光却不时扫过入口处。
宴会过半,丝竹声渐歇,众人饮酒谈笑正酣时,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霜沉月抬眸望去,只见内侍引着一人缓步而入。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色大氅,身形清瘦,面色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苍白,正是称病多日的薛采。他并未多看旁人,径直走向主位之下的首席落座,举止间带着一种惯有的疏离与冷凝。
他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宴会厅静了一瞬。许多人都没想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宰相竟会亲自出席。
薛采落座后,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在经过霜沉月身上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霜沉月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心中却已波澜暗起。他来了。而且,他看向她的那一眼,尽管短暂,却绝非无意。她能感觉到,那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她尚未读懂的复杂意味。
就在这时,坐在霜沉月斜对面的一位官员,似乎是酒意上头,笑着举杯对薛采道:“薛相今日气色看来好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想必是陛下洪福庇佑,薛相定能早日康健,再为我璧国操劳百年啊!”这话听着是奉承,但在这种场合,由这位素来与薛采政见不甚相合的官员说出,总透着一丝古怪。
薛采闻言,并未举杯,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李大人有心了。不过薛某的病,自己清楚,就不劳旁人挂念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李大人脸上笑容一僵,讪讪地放下酒杯。
霜沉月冷眼旁观,心中疑窦更深。薛采这话,听起来是回应李大人的“关心”,但那股冷意,似乎又不单单是针对李大人。她隐约觉得,这场宴会,恐怕不会太平静了。而她自己,似乎也已不知不觉,被卷入了这暗潮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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