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樱色妆》
定在四月三十日的伊赫祭,若暮春怒放到糜烂的樱花经过美丽的巅峰后,就急速堕入不可逆转的衰败。之后仍是争奇斗艳的五月芳菲,没了早春的樱花,还有万紫千红的静态极妍。
百花齐放的春天,从来不缺花的。
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大振袖①和服,上面绣着牡丹色、蔷薇色、菖蒲色、珊瑚色等红粉色系的寒绯樱的春野樱,抬手接过伊赫公馆院里新栽种的白樱花树飘零的几片小小的花瓣。
花儿白里透粉,那粉被落日的彩霞晕染出浅浅的胭脂色,泛着透明的光,仿佛能倒映出樱那张脂粉与面庞始终游离的脸,她的笑容打滑在脂粉上。
“绯樱。”
“……”
“绯樱。”
“?”
“绯樱。”
“宇助君?”
还是不太习惯这个陌生的名字,樱被喊了三遍才反应过来在叫自己。
她头一偏避开红发男子想触碰自己头发的手,纤白的莲掌一翻,那几片花瓣飘落如羽,她声音也蒙尘低缓:“抱歉啊,宇助君,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呆呆傻傻的。”
漩涡宇助低眉望着自己不出意外又扑了空的手心,悄悄垂落身侧。
他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不同于之前暂时封印春野樱今生的记忆,好强行唤醒她的前世门佐绯樱的记忆,却带着可能冲破束缚而失效的风险;已被慈弦和尚抽走一半灵魂的樱元气大伤,今生的记忆也支离破碎,无法恢复。
失去一半的精气神,她人也跟着虚弱了。
“没事,别担心,我们重新开始。过去总是我对你视而不见,今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相信我。”宇助捧起樱的双手,落在她手背轻柔的吻。
樱迅速撤回手,忙背对宇助,露出泛红的耳根,像问他也像问自己:“我……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宇助君?”
“绯樱最喜欢宇助君了,这是你亲口说的。你可以忘,但我不会也不能更不想忘。”宇助双眸噙着温情脉脉,从后背环住樱。他要用身体的笼子,牢牢困住这只本就只属于他的金丝雀。
最喜欢……
樱闭眼努力思索,这话真的好熟悉好熟悉,如一把梭子穿针引线着残缺的记忆,织出一片深夜色的天,皎白的月银亮得快流出泪。她对着一个看不清的背影哭泣,可就是想不起她为何而哭、那个不肯回头的黑色的背影又是谁?
越想心越揪痛,樱藏起眼角的泪,不明白那个记不清的影子,为何能牵动她的喜怒哀乐。伊人无力地瘫靠在宇助怀里,努力告诉自己她心中所想的人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要扳倒伊赫家族就必须从现任风之国大名伊赫卓身上下手。而如你所言,伊赫卓目前极有可能是……漩涡宇助假扮的。”
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门佐海老藏仍有些不适或不信。他大口喝了杯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这些年我假意与伊赫慕德走得近,搜集到不少伊赫家族内部犯罪的情报。尽管他们是大名家族,可罪行一旦揭露,势必引起民心动荡。砂隐作为军事组织就能趁机夺权,架空伊赫的势力。”
佐助暗叹这位老人心思缜密,对颠覆伊赫的计划竟酝酿多年。凡事积攒到一定程度就需要一个适当的契机引爆,他凝神问:“你打算在伊赫祭上公布好扰乱伊赫卓和樱订婚,但这……”
但这很不现实,佐助起初也有这种冲动的念头,仔细推敲却漏洞太多。
“看来你也冷静下来了。”海老藏给佐助倒了杯茶,佐助没有饮用的意思,直直地注视着他,道出自己的忧虑。
“虽然来砂隐的日子不长,但我能感受到伊赫和砂隐的矛盾根深蒂固,而这次宇助……”想到对伊赫卓的真实身份仅是一个猜测,佐助还是改了口:“伊赫卓继任大名之位后,破天荒地不插手风火铁路修建为他赢得民心,而且他已公布伊赫祭上只与樱订婚,并不牵扯其他砂隐的女子,估计我爱罗也没有必须同他为敌的意图,这次不过是我们出于私人恩怨想搞垮这个家族。”
“你说到我心坎里了,所以我没放弃伊赫慕德那枚棋子。现在他锒铛入狱,最恨的就是他那个大侄子。更重要的是,我不信他会害死他哥哥伊赫涵默。他十有**是被陷害的,而最大的获益者……”
海老藏准备给自己半空的茶杯添水的手一顿,茶壶晃出蜂翅振动的重影:“难道他真是宇助……”
他忽地发出尖锐的嗤笑,杯中迅速涨起的水到最后被闷死般没了回声:“哼,假如你说得没错,宇助如今的行为和当年的伊赫尹杰有何区别?”
骤然听到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佐助疑惑道:“什么意思?”
“当年伊赫尹杰痴迷绯樱,憎恨宇助获得绯樱的芳心,不惜对他下毒逼迫绯樱嫁给他。绯樱这才心甘情愿地参加了伊赫祭选秀,被尹杰选为正妻。尹杰也言而有信,暂时放过宇助一马。现在的小樱和你,不像步入绯樱与宇助的老路?”
海老藏的分析让佐助醍醐灌顶,樱失去记忆前的确像被迫与伊赫卓在一起,难道她被胁迫了?因为……自己?
嘴里若含了一块清凉的薄荷糖,这是不爱吃甜的宇智波佐助难得不反感的甜味。
佐助不否认春野樱忘记他时,他有种失去了很重要的宝贝的感觉。如果她遭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他又觉得还没失去她,她还爱着他,可她真的忘了他……
“但和绯樱不同,樱已经……忘记我了!”佐助咬牙说道。
“那就找回她的记忆!你真能允许小樱忘了你?绯樱即使被迫订婚也没忘了宇助,包括……最终付出生命代价的宇助!如若他们真是你和小樱的前世,我老头子绝不允许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你们身上!我会帮你们的!”海老藏霍地站起身,双手用力按住佐助隐隐发颤的肩……
黄昏如一位可怜的母亲,垂死挣扎后生下夜,一个一出生就见不得光的孩子,没爹疼没娘爱的孤儿。
窗外天色烧得血红,室内朦胧地浸泡在一片血雾中的春野樱,呆呆地望着镜中樱发及肩的自己,一双美眸睁如翠**滴,玉手轻覆在施了粉黛仍格外苍白的脸上,像一碰就沾了一手的齑粉,吓得不敢再动似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碎了的自己:“宇助君,我的脸色是不是不太好看?”
已换上黑色和服的漩涡宇助,红发挽成一条长长的高马尾,两鬓垂着几缕花穗似的发丝,俯身低头间,他的头发像滴血的绳索垂在樱的身侧。
“不要紧,我给你涂小町红②,口红最提气色了,我的绯樱是最美的,今晚你一定艳冠群芳,耀眼夺目。”
宇助用唇刷蘸着水在精美的盒中调制,摸索着儿时的记忆与经验,待出现一种似红似橘的妃色,他满意地笑了,示意樱微微张开嘴,一点一点描摹她的唇。
接着是画眉,他以娴熟的笔法临摹出两弯远山粉黛,纤长如月的眉形他在梦里都练了无数次,只为有朝一日能亲手妆点他的绯樱……
第一缕夜色打在窗户投射于镜中外面的深蓝,樱自己都看得有些失神。镜子里的她美得像捉不住的星光,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甚至不是自己的感觉。
和她对镜中人油然而生的陌生不同,宇助望着一头不太长的粉发取来颊边两丛梳成辫子,挽在脑后鼓成一枚小小的发包的樱,没有血肉的眼睛逐渐湿润了。
终于,他终于实现了生前没来得及对绯樱承诺的“绾卿长发,执手相老”的诺言,可惜他到死都没能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她到死也不知道他爱着她……
“宇助君,你哭了。”两靥涂了淡淡的腮红的樱,目光逡巡着眼前男子忧伤的赤眸,指尖在他脸上轻柔地划过,摸到几痕温热的濡湿。
宇助睁了睁眼,眼眶里再也盛不下的酸热又淌下一缕晶亮的湿痕。他用手背轻蹭,那是一股透明的颜色,不由得想起前不久他也从一个傀儡的眸中看到其悔恨的泪水。
呵,真是奇闻,他与“赤砂之蝎”都是死物,他们竟会落泪!
“绯樱,我想我还来得及再去爱你,我有很多很多话没对你说,你还会给我机会吧?你会在原地等我吧?”莫名地害怕她的回答,宇助的头一路低垂,最后埋在她肩上。
樱有些诧异他的异样,却也莫名地被感染,伸手一遍遍抚摸他的长发,仿佛自己即便伤痕累累,也有一直在原地等一个人回头的执念:“嗯,我一直一直都在。这么多年了,我都在等你啊,佐助君……”
她句末下意识的话,恍若掐死肩上的寒绯樱后,突起的衰枝生出怨恨的刺,狠狠地扎了下宇助。
“你刚说什么?你在等谁?”
“啊?”樱愣住,真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
她翠眸里的无辜落在宇助骤然变冷的赤眸里,似刚探出头的新绿,蓦地发现自己生错了季节,一个不会容忍一点儿春意的凛冬。
“大人,夫人,仪式都准备好了,请两位移步。”
门外传来侍者恭敬的声音,宇助的笑意从春阳变天成阴云,一把拉住樱发凉的手,冷冷地睨着她恍惚的脸:“没关系,我会等你一点一点想起我。再提醒你一下,出了这个门,你不是绯樱而是春野樱,我也不是宇助……而是伊赫卓。”
明知全都是假的,宇助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败了。
【注释】
①振袖:和服的一种,即长袖和服。根据袖子长度分为大振袖、中振袖和小振袖,大振袖为正礼服,必入五纹;中振袖为准礼服,可以入三纹或一纹;小振袖则是一般装束。
②小町红:日本古代口红,通过提取出红花中的天然色素制成。由于花中的红色素浓度太高,把光线中的红光完全吸收,呈现出一种与红色相反的绿色,即“玉虫色”。使用时蘸水,玉虫色会变成红色,可根据水和口红的比例,调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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