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这还是延年第一次没有任何人的陪伴独自出远门,大概是体术提升的缘故,相较上一次去伊川这回节省了半天的时间。

三月初春,樱花尚未盛开,伊川又变回了原来那般灰扑扑的模样。在早茶店美滋滋地用完早饭后,延年轻车熟路地直奔城中心、登上面包山、在出云神社里左弯右拐、拐、拐……

然后迷路了。

延年:“……”

他分辨不清方向,一时在回廊里打转,竟然找不到上一次的路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充当了救星。

远远地,延年就听见木屐踏在地板上的“哒哒”声,始终保持在一个不紧不慢的固定频率上。那个身穿雪白和服、腰系红绸的黝黑少年肃着一副冷峻的面孔出现回廊的另一端,并朝他徐徐走来。

延年很自然地忽略了对方不甚乐意的表情,他开心地招招手,“嘿,弦一郎,见到你真好。我迷路了。”

弦一郎走近了便朝他瞪眼:“静声!神社里不许吵闹。”

延年无辜地说:“我已经很小声了。”

四周静悄悄的,来往祭祀祈福的人无论是动作和声音都放得轻缓极了。

弦一郎领着延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延年:“好久不见,你是专程来接我的吗?”

弦一郎冷冷道:“是师父让我来领一个迷路的白痴。”

延年有些尴尬地合拢嘴,别过视线去认认真真记路,一面惊异着松枝清显的神通广大。

他们最终来到了那个置着圆踏石的清澈湖泊。

一切竟仿佛亘古不变。

延年吃惊地瞪着湖对岸的景致——“这……这里的樱花,不会凋零吗?”

弦一郎淡淡地应了一声:“至少我没有见过。”

他便率先走上了踏石。

垂樱枝梢落在水里,倒映着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绯红之影。

延年心中陡然浮现出松枝清显那番有关“物哀”的说辞,可这里的樱花却是永远停在了盛放的那一天。

这次在穿过樱花林时便没有遇到幻境云云了,弦一郎一路领着他来到了宿舍——还是上次与弦一郎同住的屋子。

“先换衣服。”弦一郎说。“再去见师父。”

延年摸了摸他上次走时放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上面没有落灰,显然是有人仔细地清理过了。

“谢谢。”他说。

弦一郎轻轻地哼了一声。

换好衣服后延年便独自去了□□,推开玄色推拉门,第一眼还是那个流光溢彩的华美屏风。

那股子沉霭的檀香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尖,延年躬身唤道:“师父。”

一时没有人回应他,屋内静悄悄的。

那屏风后像是没人似的。

延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央,看着旁边的蒲团,犹豫着要不要坐下来。游移的目光又落回到那个叫人瞩目的屏风,突然产生了偷偷去瞅一眼的念头。

然而这个念头尚且破土而出,甚至还没有任何付诸于实践的意思,延年就听到有人慢悠悠地开口。

“这就回来了,栗旬君。”

“比我想象中的倒是快了不少。”松枝清显似乎刚睡醒,用懒洋洋的低哑声音说道,字字之间像是裹着黏腻的糖浆。

延年:“……”

“师父,我这一次上山,是希望向您学习冥遁的。”延年恭恭敬敬地说。

他就听见松枝清显带着不明意味的嗤笑声,过了半响吩咐道:“如此,你便跟着弦一郎去誊写悼词吧。”

延年:“啊?”

松枝清显:“弦一郎可是我的亲传弟子,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延年连忙摇头否认,最后还是迟疑道:“除了誊写……悼词,就没有别的什么修行了吗?”

“没了。”松枝清闲回答地很干脆。

“哦。如果擦地板也算一种修行的话。”他笑眯眯地补充道。

延年:“……”

他不死心地追问说:“师父,那您可以教我剑道吗?”

松枝清闲:“你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十分适合你的老师了。”

延年:“弦一郎?”

“正解。”

松枝清显遂下了逐客令:“肚子饿了么,去吃中饭罢。”

延年瞪着那盏屏风,但也仅仅只能气愤地瞪着,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如此一来,延年又过上了苦行僧的日子,甚至还多了一项誊写悼词的任务。

除了他与弦一郎,别人都没有的任务。

每夜睡前,延年便和弦一郎来到书室,两人各自在桌前挑一盏豆大的烛灯,一边翻阅卷轴看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一边在宣纸上挥洒墨水。

那书架上的所有卷轴,以他们目前的人数和速度来说,延年计算后认为还得花费一年时间。

延年的书法写得并不好,需要聚精会神才勉强达得到工整一言。而反观弦一郎,则是称得上是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了。

这项工作——至少在弦一郎眼中是十分神圣而光荣的,他对延年的加入表现得异常不解与不满。但在松枝清显面前,他是绝不会去质疑师父的决定的,甚至眉梢间这些负气的情绪都不会流露分寸。

延年也实在不理解誊写悼词有什么好,活像是得到了一项特殊荣誉似的。

不过卷轴上的悼词本身倒是很有意思,透过身后人追忆怀念的文字,那一个个生存并活跃在过往的,或是平民、或是贵族、或是武士、或是忍者的形象生动地抽立鲜活起来。

有些人的人生实在没有半点可看之处,而有些人的人生波澜壮阔得可以写一本精彩的人物志。延年曾经略带着点鄙夷的——有些人用他的一生贯彻着错误的信仰,而在一字一字誊写后,那些死去的却仍旧炽热不灭的灵魂像是烫着他捏笔的手,他从未这样深刻地理解道“我们提刀便是为我们的信仰而战,不分对错”。

不过有时候延年也会笑出声来,他跟弦一郎分享道:“这是一个叫‘奉吉田’的诗人的墓志铭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就知道这事早晚会发生,哈哈。”

弦一郎不理会他——这是他除了不坐在延年对面吃饭的另一个表达不满的方式了。

有几分幼稚的可爱。

延年狠下心来腆脸缠着他,他还指望弦一郎能教他剑道呢……当然不是每天早上大家一起练习挥刀那样的剑道。

幸而弦一郎也是一个典型的外表冷漠的“佐助翻版”。

在他终于忍不住吃掉了延年分给他的零嘴后,弦一郎第一次对延年不好意思地提问:“这……这是什么?”

延年瞅了他一眼,可惜那黝黑的皮透不出一点红晕来。

他回答说:“这叫稠丝糖,在面包山脚底下就有卖的。”

“哦。”弦一郎转过身去,延年看到他偷偷把包装纸叠起来压在了枕头下面。

延年忍不住说:“我明天要回木叶了,你要不要明早跟我下山一起去买点回来?”

弦一郎拧着眉瞪他:“我不下山。”

延年耸耸肩:“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有本事你这辈子都不下山。他暗自排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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