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延年眼里,这个夏天过得拉拉杂杂而鸡飞狗跳。
他照常修行、执行任务,没出什么特别的岔子。自从在邪神教灵光闪现学会了离火内敛化,他每天勤勤恳恳地蓄蓝条,现在已经填了回路的三分之一。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七月初,收到三代火影的邀请函,他和鼬作为历届优秀毕业生被请去在忍者学校毕业典礼上发言讲话。
如果按照正常进度,六岁入学十二岁毕业,延年现在应该跟长谷川和浅田玲也一齐站在操场上,顶着夏日酷暑,远远地看着那位穿团扇衣服的少年。
阳光太刺眼了,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鼬单手捏纸低头念稿,碎发遮了眉眼。虽说是走上台前南野秀一老师临时塞给他的,但他还是没有打一个磕巴地读完了。
末尾丢稿,礼节性地添了一句“祝大家生活幸福工作顺利”云云,顿时引得台下女生排山倒海地欢呼。
压轴的三代火影排面都没有这么大,搞得这个老头子非常嫉妒。延年也不开心,念完稿之后鼬跟站在旁边的他交汇一个眼神,就匆匆离开了。
过了生日后鼬正式晋升,成为木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暗部分队长,这个夏天各自任务繁忙,他和鼬都没能碰上面,顶多飞鸦传书几封。
不过老实说延年的烦恼不足为道,因为在鼬眼里,这个夏天是局面走向崩溃的起始开端。
团藏一直是二代火影“隔离政策”的忠实执行者,他对宇智波一族的态度日复一日地强硬,有时候甚至向鼬透露将要铲除宇智波一族永绝后患的口风。
鼬简直哭笑不得。
他自认为已经受到十二年人生的千锤百炼,现在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穿女装在暗部部下面前翩翩起舞。
而这种时候也忍不住气笑了,想要问团藏:想来在你眼中,我是一只姓宇智波的狗,哦不,或许是姓宇智狗的波,我的大义是手刃族人后切腹自尽。
于是在这种时候他也很能理解父亲的想法,木叶忍者世家的孩子,至少说绝大多数,总要经过一个“长大之后我要当火影”的阶段。
当宇智波的小辈们在试卷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我的梦想是当火影”的作文题目时,怎么忍心摸摸他们的脑袋告诉他们,不管你怎么努力,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理解是一码事,认同又是一码事。
毕竟他有时候也能理解团藏,团藏和二代的疑心并非全无道理。
在很多次族会上他提出中肯的建议无人理会,还会引致“叛徒”、“你是不是变成了木叶的走狗”诸如此类的无理诘难,最后有人吵吵嚷嚷着说:“鼬,你去暗杀团藏好了”,居然得到不少人的呼应。
在茫茫人声中鼬下意识地回头看,止水的位置已经被不认识的人占了。他扭过头,听着听着露出微笑,父亲问他:“鼬,你到底想干嘛,现在你在想什么我都弄不懂了。”
……他所想的很难懂么。宇智波是木叶的伙伴,木叶是宇智波的伙伴,让双方不兵刃相见有这么难么?
每当这个时候鼬都觉得疲累,于是不置一词,深刻体会到了历史上所有双面间谍的艰难处境。
他原本以为在人前藏得很好,直到有一天佐助非常严肃地告诉他:“哥哥,我有点担心……我有点担心你以后会跟中村叔一样秃顶!”
鼬:“…啊?”
佐助高捧手心里的大团落发:“我去你房间找书的时候看到的,掉得到处都是。”
鼬:“……”
佐助坐到他身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佐助小声抱怨说:“你最近一直不在家,上个月说好陪我练习手里剑,拖到现在,每回都说‘下次下次’。”
鼬“唔”了一声,道:“抱歉,佐助,我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问题很棘手,更棘手的是举目四望没有援助。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但是,他绝不会让他掺和进来。
佐助皱着眉头看他:“所以那是什么问题?”
鼬摇摇头不说话。
佐助不满地说:“你别老是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已经七岁了。”
鼬忍不住笑起来:“七岁不是小孩子么?”
“可是哥哥你七岁已经是下忍了!”
佐助炸毛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父亲母亲也是!这段时间你每天很晚才回家、很晚才熄灯,你的黑眼圈简直重到没眼看了!”
鼬抬手按了按眼眶,随口解释说:“是任务太忙了。”
佐助怒气冲冲地瞪他。
“好啦好啦。”他无奈地拉着佐助站起来,哄小孩子似地说:“哥哥今天陪你练习手里剑。”
“算了!”佐助微恼地拧开他的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他把手揣进兜里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鼬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印象中这应该是佐助第一次拒绝他。
不过,这样也好。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还不到十二月就下了好几场雪。
“难道说。”
延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一年前您诓我留长发,就是为了今天?”
“师父,我真是……我真是太佩服您的老谋深算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种当场拿剪子把头发咔嚓掉的冲动。
站在旁边的弦一郎狠狠瞪了他一眼。
松枝清显躲在屏风后笑眯眯地说:“巧合而已,我看你是多想了。”
“每六年轮到一次,前年是伊势神宫、去年是火之寺、今年该我们出云神社举办火之国的守节祈福典礼。”
延年心说现在听你一口一个“我们”叫得亲热,平日只当出云神社是自家前花园!
“我的所有弟子里面唯独你是长头发,就只好派你当代表啦。”松枝清显道:“只是在街上溜达两圈,不算困难吧。”
延年指了指弦一郎:“我觉得也可以戴假发。”
弦一郎:“……”
“我听师父的安排。”他垂头说。
“也好。”松枝清显轻快地拍手:“这还是我们弦一郎第一次下山,栗旬君你要好好照顾他。”
延年心中微微一动,侧头看面无表情的弦一郎,突然觉得他真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小可怜儿,一时心软便应承了一句“好吧。”
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
守节日当晚他俩擦着大红胭脂、穿着红彤彤圆滚滚的童子服,混迹在喜庆的迎新队伍里。
前年财大气粗的伊势神宫搞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去年火之寺的光头和尚们敲万人鼓,那个大名鼎鼎的地陆主持表演了一手明王怒相;今年出云神社庙小钱少,非常接地气组织道童游街。
每个道童抱着五谷瓶、把头发编成长辫子,美名其曰传递福旺,于是过往的小孩儿们全叽叽喳喳地围在他们身边、挨个挨个扯他们的辫子。
延年不胜其烦,干脆把辫子叼在嘴里,扯着弦一郎打算跑路。
他去拉弦一郎的袖子,不经意触到他的手,竟冻得一机灵,好像摸到一块冰。
延年回头看他,才发现弦一郎的脸色相当难看,茫然的黑瞳仁里倒映出大千世界的灯红酒绿。
延年恍然大悟,这个小可怜儿在寂寥的桃花源里呆了十多年,头一遭下山,就遇到守节日万人空巷的大场面,吓得哆哆嗦嗦臭脸都不装了。
弦一郎揣着脸皮看他,微微用力,反握住他的手。
延年扯嘴勾起微笑,咬着辫子含糊不清地说:“走,哥哥带你买糖吃。”
两人穿过灯笼和人群,买了稠丝糖,延年带着弦一郎从巷头走到巷尾,正想跟弦一郎大吼一句“欢迎来到人间”,突然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什么东西被烧焦的味道,他再一抬头,就看到高高的朱红楼阁。
浓重白烟升上夜空,不过一眨眼时间,熊熊的火光便从里面窜出来。
着火了。
火势汹涌,很快把整栋房子点着了。
有人尖叫起来,一时间人头攒动,潮水般把他们向四面八方挤开,延年条件反射地想松开弦一郎的手,去救火……算了他不会水遁,只能去救人了。
延年回头,猛得看到火光映在弦一郎僵硬的脸上,即便擦了厚厚的胭脂,也依稀可见惨白的脸色。
他的嘴唇蠕动。
别去。
延年隐约看懂了他在说什么,但显然自尊心和别的东西阻止了他说出口。
陆陆续续地,戴着各色动物面具的人从燃烧的高楼里跳出来,延年只看了一眼,便拉起弦一郎跟众人一起逃跑。
“你……你怎么不去救火?”弦一郎凑到他耳边大吼。
“有专业人士到场了。”延年也大吼:“我不会水遁,就不去凑热闹了!”
大火焚烧朱红色的阁楼,纸窗也被火焰吞没了,变形的木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鼬站在落火的房间中央,跟跪在地上的女人眼对眼。
这实在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已经在“魔幻枷杭之术”下撑了五分钟,但还是笑盈盈地跟他对望,没有吐露一个字的情报。
鼬很确定这一幻术的威力,一旦开启三勾玉写轮眼并与他对视,被捉之人的四肢会有一种被打进楔子的感觉。
这是真实的物理痛感,女人的身子同蛇一般痛苦地蜷缩扭曲,抠着地板的指甲寸寸断裂,但始终默不作声。
房间里的温度在逐渐升高,有人推开房门:“队长,平民已经疏散完毕了。”
“继续救火。”鼬说。
“是。”
鼬凝视女人琥珀色的眼睛,隐约有种这个女人至死也不会说出任何东西的预感。
“你很爱他么?”他突然问道。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她的和服衣角被火撩着了,但被无形的枷杭束缚而无力动作,火焰爬上白皙娇嫩的皮肤,静静地燃烧着。
“真虚伪啊……”她缓缓闭上眼睛:“所以我最恨你们这些自持正义、无情无义的忍者了。”
“你们能懂什么是爱么?”
鼬心头微微一动,在他愣神的一刻,女人睁开了金子般狰狞的鬼眼。
“去死吧!”她居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强行挣开了幻术的控制,“爱你的人、你爱的人,都不得好死!”
鎏金般的目光落到鼬的眼中,他仿佛听见了地狱深处的恶鬼咆哮,好像是有人拿着大刀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把一些记忆强行塞了进去。
眼前闪过散碎的片段,而后渐渐清晰起来。
他看着那个人跟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却在月夜中提刀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鬼影重重围绕在他身边,他冷漠地挥刀,血溅到脸上,捅穿了一人又一人的胸膛、斩断一人又一人的头颅。
月光终于穿透了黑云,照亮了鬼影的脸。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鼬抱着头跪在地上,他无声地嘶吼起来,不知不觉眼瞳中三勾玉变成了刀刃的形态。
但是幻影没有消失,棒子似的一锤一锤砸进他的脑袋里,把他砸得支离破碎。
画面陡转,月色下是高高台阶之上的空御堂,白骨似的建筑,素白的支架和横梁伸在空中,一处处沐浴着斑驳的月光。
他登着永无止境的台阶,永无止境地追逐着那道身影,没有面孔的人懒散地坐在空御堂门前,极力发出嘲讽的大笑。
最后鼬的眼角淌下血泪,他茫然地四下顾望,视线朦胧而模糊,只能看着一片明亮的火光。
有一片小小的黑影在红焰中跃动着,逐渐吞噬了一切,将女人的尸体化为了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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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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