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其实,我早就注意他很久了。

余光中的他是红头发,黑眼袋,白脸颊,小小一个的,总是蹲在沙堆里。

与他搭话的那一刻,我的手掌心依旧被自己生生掐出了两个月牙印。他的身后像是有着无边无际的黑影,张牙舞爪的,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野兽的沙子握住的是孩子们玩闹的球。

而我是数次抽签后,被推搡出来的倒霉蛋。

我一点一点地挪过去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

“......球。”

声音很小,连自己都听不清,不像平日的我。

沙子逐渐向我靠拢,仿若困住猎物的囚笼。

我愈发紧张,眼泪都快被挤出来了,胡乱吐出字句,“球......麻烦了......谢谢......”

我闭着眼低下头,不敢向前看。像是过了一个世界那般漫长,似乎没有动静都没有,我才悄然睁开眼。

视线很是模糊,随着溢出的泪滴下落,又清晰了片刻。

灰扑扑的,沾着沙子的球落在我的脚边。

男孩依旧蹙着眉头,我眨眨眼,迟钝地发觉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怖了。

他是人类,是孩童,身后的影子也是细细的一条。

啊,甚至还没有我高。

我捡起球,起身,碰巧与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对视。

漂亮而盎然的色泽,沙隐村的一切远没有他的瞳色那么生机勃勃。

“谢谢!”

这一次,我的声音响亮了些。

.

我在孩子群中一捡成名,被嘻嘻哈哈地赋予了去怪物身边捡球的使命。

我唯唯诺诺地应了。

无他缘由,身为孤儿的我不愿被排挤,又打不过罢了。

我与所谓的怪物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我靠近,捡球。

他闭目,扔球。

“球......”

“谢谢......”

我没有对他为何如此产生好奇,也没有与他交换名字。

毕竟我的一切都那么平淡无奇,不知名的父母死在战争中,被砂忍村从战场上捡回来。这些遭遇产生的唯一好处便是形成了我谨小慎微的性格。

简单来说,我怕死,惜命。

孩童的我隐隐知晓我与他是不同的,却说不上哪里不同。

后来的我也许会说,因为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未来是填入战争的人海之一。

而他,注定不会平庸。

但那也是后来。

孩童的我仍然保留一份天真童趣的认知,认为自己与他其实又有几分的相似,至少在同一片沙地中分享着同一束炙热的烈阳,同一抹冷冽的月光。

在物理距离上我拒绝靠近,却在无意识间延长着捡球的时间,抗拒回到虚伪的热闹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才察觉,有的人天生更喜爱寂静,哪怕是虚无且孤独的寂静。

我模仿着他的姿势,笨拙地屈膝坐下,即便沙子一粒粒地粘在裤腿上,钻进鞋袜,即便这样回去会被孤儿院的院长骂很久很久,再关上一段时间的禁闭。

他在仰望,我也是。

在看些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

我仅仅知道,沙子也能是柔软的。

.

我其实听闻过他的事迹,也单方面知晓他的名字。

他被挂在了每一个村民的唇齿间,带着这个那个的昵称被挤出牙缝,再伴随着恶心的怪物,疯子,人柱力等词汇......最后的最后,才是他的名字——我爱罗。

孩童难以理解成人崎岖的恶意。

就像我其实不理解,一个区区不及他们腰高的人,还未度过他们几分之一生命的人,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恶与罪,能让提及他的面目之上都蒙着一层扭曲的螺旋。

我尚未知晓,情绪有时仅仅是发泄的寄托,厌恶也不需要理由。

我却很偶尔地发现,他们的身后往往会泛滥着黑红的火焰,有的持续时间很短,有的很长。

那些颜色不息地跃动着,像是没睡醒的幻觉,揉尽眼睛却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逐渐占满了我的生活。

卖报小哥是热烈的玫红。

飞檐走壁的忍者是急切的黄色。

堆着沙子傻笑的稚童是无邪的白。

在五颜六色的世界中,从天而降的阳光反而变得透明起来。

在一片透明中,被众人排挤的孩子有着虚无般的深黑色。

“我以后可能不会来了。”

我捡起了脏脏的球,对着不远处阴沉的熊猫眼小声说。

他竟然向我的方向别过了头。

“我生病了。”

彼时彼刻,我无比真诚地觉得自己要么产生了精神疾病,要么是疯了。

现实的世界唯有暗沉的砂色,疯子的世界才会如此缤纷。

孤儿院的院长却说这是一种血继限界。

“血继限界是什么病?”

我懵懂而紧张地问,“院长,可以治好吗?”

年长的老人看着我,脸上的褶皱堆成了一团又一团,混浊的眼里有化不开的灰色。

她的身后是浓郁的蓝紫色,乱成一团。

“你叫什么?”

“千枝。”

“你几岁了?”

“七岁吧,大概。”

“去学校吧......你会成为忍者。”

“忍者,那是什么?”

她闭目停顿了许久,说:“是诅咒。”

.

在暴露血继限界的第二天,我被送入了所谓的忍者学校,成为了这台名为忍者世界的巨大机器中的一枚小小的齿轮。

学习体术,身法,忍法,参加毕业考试,被丢出去做任务。除了在感知上有一点点价值的血继限界,我的其余一切都平平无奇,毫无突出点,如果在其他村,说不定我会在下忍混一辈子。

可惜砂忍村很缺人,不仅一个人分两个用,下忍当中忍,中忍当上忍用。刚毕业没多久我就被使唤得团团转。

在砂忍村外的我一开始还小,往往被分配到后方,乖巧地作为情报忍者听从指示,无需冲在一线作战。坏消息是,过了一年多等一线死光之后,就轮到我笨拙地挥舞苦无上场了。

忍者总是这样,能力差,运气差,死,例如我身上掩盖的尸体。

能力差,运气好,活。譬如苟延残喘即将窒息的我。

人是有本能的,本能地想要活下去。

我丑陋地挣扎着,伸出了双手,在一篇嘈杂声中试图抓住些什么,鲜血,残肢,漂浮的一团沙砾,亦或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身上的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翻开,连带着我也咸鱼翻了身。

冰冷的空气挤入喉头,狠狠地呛咳了两下后,无力地仰头,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于一点。

救命恩人的身后有着熟悉而浓郁的黑色,是记忆里的颜色。与我年龄相仿的人环着手臂,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他的容色淡漠,撇来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粒无足轻重的沙尘。

爱?

我困惑地看着他前额的字体,那是几年前没有的痕迹。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视线的落点,唇角倏然下撇,竟然有点点的红色从浓郁的黑中溢出,像是深夜中摇曳的小小火焰。如此细微,却竟然被我捕捉到了。

在生气。

我其实不太理解他愤怒的点,只是像从前他帮助了我那样,笑着从嘶哑的喉头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仅仅与那双碧色的眼睛交接了一瞬,还未继续表达内心的感激,那一点小小的红色猛然缩了回去,连带着他也扭开了头,一片扬起的沙壁迅速遮掩住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依旧虚弱而程序式地说着,大有留遗言的气质。

“......谢谢你救了我......我爱罗。”

单方面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也算是圆了一桩心愿吧。

说完,我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

可喜可贺。

第二天,我活了。

只是依旧行动不便,需要躺在病床上修养。

来探病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毕竟同期里活着的不多;来了多次的只有孤儿院照顾我的院长,她给我开了几次养病小灶,让我在医院里多少满足了一点口腹之欲。

隔壁床与我很聊得来。

他是一位年长的忍者,在任务中失去了右臂,从他床头堆满的慰问品可以看出受到的敬重程度。

我原本以为养病的日子会继续这样平淡而无趣地继续下去,直到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悄悄地挤在门扉外。

他与她的身上泛着浅淡的橙色,伴随着切切的私语。

“千枝......是她吗?”

“是吧。”

“小时候好像见过?”

“没什么印象......”

他们的好奇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身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多久又消失了。

隔壁床的大叔翻了个身,哈欠连天。

“找你的?”

我耸肩:“谁知道呢。”

经验与直觉告诉我,不要好奇,否则可能会带来不幸。

事实告诉我,经验不一定正确。

同一天的夜晚,我是在梦中被惊醒的。

毕竟身为感知形的忍者,敏锐的知觉是我保命的关键。

拜血继限界所赐,我无需将眼皮掀开一道缝隙,潜意识中就能知晓身边的颜色。

是晕成一摊墨迹的深黑,混着一点点的,几乎不可见的橙与金。

这些颜色停留了很短暂时间,在我意识清醒前便消散无踪。迷蒙地睁开眼,周边也连一点点的沙砾都没有留下。

我险些认为那些感知是梦境,又或者是错觉。

“这次肯定是来找你的。”

一旁的大叔话语中带着调侃,显然,他也在装睡,“嘿,他还带了礼物。”

我颇为疑惑地转头。

一束深绿色的仙人掌落在我空荡的床头。

上面开满了浅红的小花。

复健时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旧文,依旧是奇怪的流水账。

很短,两万多字。八章正文两章番外,存稿定时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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