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有那一次,而且并不愉快,种子就在她身体里发芽了。它很听话,蜜没有什么不适,只有隆起的肚皮,在宣告着它的到来。
宇智波蜜希望它来。但是它真的来了,又像是根骨头,梗在她的喉管里。咽不下去,呼吸不畅。她记忆里,爸爸妈妈温暖的手、含笑的脸,都在告诉她一件事:父母应该爱他们的孩子的。
现在,她也要做妈妈了。可是,她明明在期待它,为什么却不觉得高兴?
冬天到了。
木质的窗框外,白梅上积了一撮撮的雪,像是一个个小灯盏。梅枝被修剪得矮小、崎岖,小灯盏便扭成崎岖的样子,从院墙边蔓延到和室。
宇智波蜜抚着隆起的小腹,托腮看向银装素裹的小院。
榻榻米上,是她的‘丈夫’、‘主君’。
“美人儿……大肚子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再换个花样……”
脑满肠肥的家伙,趴着的时候,肚皮比那个立起来的物件还要先接触地面。他撅着屁股在榻榻米上来回拱,像是正在觅食的肥猪。
寒风从窗户窜进来,觅食的肥猪浑然忘我,哼哼唧唧个没完没了。
幻术让肥猪农夫以为自己耕了田,幻术让肥猪农夫以为自己正在耕田。在他的意识里,还未瓜熟蒂落的,应该是他的果子。但谁说农夫一定要爱自己的果子呢?就算把果子捣烂了、把田犁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还舍不得那块田,花钱把医忍喊来,治好了继续犁。直到他腻烦这一块,甚至不用等到腻烦,他就可以继续搜罗新田。
院墙外,有侍女在窃窃私语。
‘甘夫人真是……成天缠着大人,大人都荒废政务多久了?大夫人今天发了脾气,把芳子的头都打破了,家医说恐怕要破相。’
‘甘夫人难道不好伺候吗?我要是长成那样,要比她嚣张十倍才好呢!’
‘是她有本事,刚进府就怀上了……六个妾室轮流怀孕,大夫人这么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捞上,可不就恼羞成怒了吗?’
众侍女笑起来。
‘难道这就是好事吗?萤子夫人也美,可是生了孩子就被厌弃,大夫人立刻就……萤子夫人没了命,孩子也归了大夫人,这有什么好呢?’
侍女们答不上来。只有一道干巴巴的声音,萧瑟地穿过崎岖的寒梅。
‘至少比我们命好。我们端水端茶地伺候,侍卫还毛手毛脚,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挨打,大人兴致上来……连个妾室都捞不上。家也回不了,回去就要被卖第二次。我们可怜萤子夫人,谁来可怜我们呢?’
院墙外,哭声呜呜咽咽地响起,没有嬉笑声了。
觅食的肥猪哼哼唧唧地,在榻榻米上留下一滩污渍。蜜坐在窗边,回望那摊会移动的肥肉。
“送给我一支商队吧。”
肥猪喝醉酒似的,在地上爬扭到蜜脚下,抱住他心爱的小妾的脚。
“美人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要商队做什么。”
蜜弹了下小雪盏,雪扑簌簌地掉在窗沿上,白梅花瓣露了出来。
“我的爸爸妈妈,说我值得世界上最甜的蜂蜜。”
甜味是奢侈品,蜂蜜是奢侈品,她的爸爸妈妈为她起名时,那愿望也是奢侈品。
‘我们哈基米呀,一辈子都不要吃苦,永远泡在蜂蜜里才好。’
“送我一支商队吧。”蜜的声音像蜂蜜一样甜:“我要让他们,给我带来世界上最好、最甜的蜂蜜。”
肥猪连连点头,肥硕的肚皮磨蹭着她蜿蜒到地上的衣摆。蜜掀起华丽的打褂,肥猪一个跟头栽到了一边,还在痴痴地笑。
她盯着衣摆上的花纹。茜粉色的梅花像是从她身上长出来,舒展着蔓延到衣尾。她很喜欢来着……但是现在沾上了一点晶亮的污渍。
蜜敲了敲窗,侍女在雪上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趴伏在窗外。
“……把大人收拾干净。”她垂下肩,昂贵的打褂滑到了地面。“这件,扔了。”
“是。”
侍女的声音,没有了方才在墙外说话时的悲怆,平静地像是被这雪冻住了。
宇智波蜜喜欢这位肥猪,尽管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她的商队,在招募人手了。
小城里热闹非凡,这是几十年都没有过的事。人们习惯于泡在死水里,一点小动静就能让他们讲上好几天。尽管所有人都在沸反盈天地议论,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
‘甘夫人’坐上牛车,车夫乖觉地一步一停,人们的声音,便穿过帘幕,进入了她的耳朵。
“……在家是死,出门也是死,还不如死在家里,尸体还能埋进土里。”
“谁说不是?万一是大老爷们的游戏,把我们骗进商队里,出城就把我们卖去当奴隶呢……”
蜜有点生气,恨这些人没有一点见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萧索。
——她要带这支商队去做的事,与‘送死’有什么区别呢?她将会利用商队和他们带着的商品,抹杀掉木叶。她的毒药会无色、无味、生效慢,这样就能拖延足够的时间,让更多的人中毒。但是再致命的毒药,也无法一口气毒死所有人,只要木叶还有人活着,这支商队的下场就可以预见了。
原来她在做的事情,也跟大老爷的游戏差不多。
——想要报仇,就只能比他们更卑鄙才行。
蜜将悬赏又提高了一倍,牛车带着她,慢悠悠地返回府邸。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熟悉的声音传来。
蜜几乎是条件反射,就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牛车的窗小小的,帘幕把街景分割成一条条细细的缝。数十条窄缝间,暗绿色的女人踩在满是雪泥的地上,忍者的露趾鞋上,冻得发白的十根脚趾蜷成一团。
“……没有啊。这么好看,我要是见过就一定不会忘记的。这是哪个贵族的逃妾吗,我要是能睡上一次,这辈子都值了!”
暗绿色的女人收回了画像,脸不知是不是被冻的,呈现铁青色。她把那张纸仔仔细细地叠好,又像是沾上了脏东西,把画纸和自己上上下下掸了遍灰。
缩头缩脑,像是把全部家当都裹在身上的邋遢路人,撇嘴吸鼻子地往前走。
“……要说我们城主大人最近娶的小妾,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仙女似的老婆,他有七个呢……”他嘟嘟囔囔地,可惜没人听他说话。“唉……城主大人有十件冬衣吧,冬天都穿上,就不用不停地走路取暖了……”
是吉田优子。
她的仇人,她的……养母。
——吉田优子来找我了。
蜜想。
吉田优子看见丈夫的尸体时,有多愤怒、绝望?
——那我知道真相时的愤怒和绝望,就是她的十倍、百倍。
蜜想。
牛车摇摇晃晃,檐角的铃铛叮叮当当。车轮辘辘地滚过冰辙,从暗绿色的女人身边走过。
宇智波蜜回忆起来,那天,她也是这么逃出木叶的。
宇智波蜜以优异的成绩从忍校毕业,却没有加入忍者小队,她成为了医忍。
在木叶医院学习的日子,两年如一日。叛逃的族兄虽然没有被正式通缉,但两位宇智波遗族过从甚密,被限制出村也无可厚非。族兄去报仇了,村子在保护她。那时,她没有怨族兄,也没有怨村子。
直到她学有小成,带着最伟大的医忍的肯定,提前回家分享她的快乐。
迎接她的,是真相的深渊。
‘……优子,她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是她赎罪的时候了!’
原来灭族宇智波的决定,是木叶做下的。
‘……不要妇人之仁,木叶对她太宽容了。团藏大人现在需要她,我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够了。’
原来这笼中鸟般的生命,是刽子手的施舍。
‘……木叶的和平,难道不比你这点无聊的感情重要吗?有什么好哭的!就当是猪狗养大了,年节就该杀了吃了!’
原来那些严父般的教导,都只是在发泄怨恨罢了。
‘……这就对了,就在今天晚上。团藏大人已经安排了接应的人。根部的看守会更严密,再这样任她在村里走动,谁知道哪天她就发疯了。’
她三分之二的人生,都是虚假的。只有人生刚开始的五年,只有这一身宇智波的疯血,才是真的。
优秀的查克拉控制能力,让她听完了全部阴谋。
她从忍具袋中取出麻醉剂,倒进了香薰蜡烛里,摆在餐桌上。
她砍下了吉田勇的头,端端正正地摆在餐盘里。
她拿走了吉田勇的身份证明,变身成吉田勇,光明正大地坐在运货的马车上,随着任务车队出了木叶村。
在之后被追杀的日子里,她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让吉田勇在死前感觉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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