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夜话

那天我们两个倒霉蛋流落到新月之国,他在我昏睡到时候见到了我手臂上的伤,那明显就不是擦伤而是被钝器击伤,后来他问我,我就将来龙去脉全告诉了他,没想到他还记着。

“扉间。”我双手虽然无力但还是不由自主抓紧了轮椅的扶手,示意他:“这事就别提了,那只是个孩子而已。”

“孩子?四岁的孩子能够准确出手击伤你,还能当作普通孩子论处吗?善,对于忍者而言四岁的孩子已经提着刀子战场杀人了。”

我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室内一片寂然,那三个孩子默默低着头,谁都没有说话。

扉间的声音不高,却像犀利的刀刃,剖开了温情表象下血淋淋的现实。

我被他的话钉在原地,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是啊,我怎么会忘了呢?我自己就是在比小春他们还小的年纪,开始学习如何控制雷电,刀术枪术,弓箭骑马,我天赋卓然,祖父便更加不遗余力教习我,同时也训练我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合理善用自己的力量。

室内死寂。

三个孩子像受到了莫大的责备而缩瑟,尤其是团藏,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膝上。

我和扉间置身于高位,瞧得一清二楚,这一场问询下来,谁人什么性格,谁人什么做派显而易见。

“我……”我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的理由在忍者世界的铁则面前都苍白无力。我虽然收留他们,打算把他们招入麾下属于自己的势力,但在乱世中我知道,我今日做了他们的踏脚石给予他们庇护,来日他们也会成为我的助力。

可显然我的计算配不上我现有的实力。

我那无用的同情心在这里是奢侈品,甚至可能是致命的弱点。

我别开脸不言语。

“很快就要起战争了。”扉间将手中的笔轻轻搁在砚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从你决定庇护他们的那一刻起,从他们踏入这个据点起,他们就已经被卷进来了。外面各家族的侦查忍者不会因为他们年纪小而手下留情,觊觎秘宝的敌人也不会区分战士与孩童。”

他是在战争中浸泡长大的,与我可截然不同,祖父对此人的评价真是没错,千手扉间真正的武器藏在头脑之中,藏他心中的意念。

在这一点上,我需要向他虚心求教。

“今日是一颗防备的石子,明日又是一句旁人的鼓动为了求生前来偷窃,还被人引入险境。阿善,我已经不是在单说他们了。”他甚少如此疾言厉色,红色眼眸眯起,与我记忆中的千手扉间印象截然不同。

他话音落下,书房里陷入一种比之前更深的死寂。连灯花爆开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那句 “我已经不是在单说他们了” ,猝不及防地扎进我最深处的不安。我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我因为对方是个孩子就没有设防,贸然跟随,又贸然去了北边。

我猛地看向他,对上他眯起的红瞳。那里没有平日的锐利分析,也没有刻意的冷漠,而是一种罕见的、近乎灼人的严厉。

那不是针对孩子的审视,而是……针对我。

他在告诫我。

不只告诫告我对这几个孩子天真的庇护,更是在警告我,作为羽衣的族长,我身上所背负的,远比这些要沉重和危险得多。

我的喉咙发紧,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木头里,疼痛欲裂。

扉间该说的话说完,就直接让那三个孩子离去,而直到离去之前谁都没有向扉间承认,到底是谁击伤了我。

“你…这是敲打我吗?”我的声音有些发涩。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空荡荡的门口——刚才孩子们离开的方向,又落回我身上。

“我是在保护你,羽衣善,保护我们的联姻与同盟。”

“人心易变,尤其在绝境之中。善意可以被利用,信任可以被伪造。”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个字都敲在我的神经上,“你今日可以因为一时不忍救助他们收留他们,他日就可能有人利用类似的‘可怜’,将刀刃送到你枕边。你今日因‘同病相怜’而信任某人,他日就可能因这份信任,将整个族群的弱点暴露无遗。”

他站起身,虽然动作因伤势而有些滞涩,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你计算着将他们培养成助力,这没错。但你是否计算过,培养过程中他们要经历多少诱惑、多少恐惧、多少来自外部或内部的试探?你又是否计算过,你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眼中……最好利用的那块‘踏脚石’?”

夜风从窗口灌入,吹得灯火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变形,如同蛰伏的巨兽。

我浑身发冷。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潜意识里隐约恐惧,却从未敢清晰思考的。我把族长的责任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变强、拿回秘宝、庇护弱者就行。可他却把血淋淋的权谋、人心的诡谲、无处不在的算计,直接摊开在我面前。

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冷静分析战局的扉间。这是深谙人性之恶、在权力与背叛的泥沼中打过滚的千手扉间。

“你……”我艰难地开口,“你觉得我……太天真了?不适合当这个族长?”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转过身,灯光照亮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

“不是不适合。”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是还没学会把‘羽衣善’和‘羽衣族长’完全分开。”

他走回桌边,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红瞳在阴影中微微发亮。

“阿善,你的心是你的力量,也是你的弱点。在不需要‘羽衣族长’的时候,你可以是‘羽衣善’。但当你坐在这个位置,做出影响一族存亡的决定时……”

他俯身,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将我困在他与椅背之间。距离很近,我能看清他眼中倒映的、有些苍白的我自己。

“你必须学会分清,什么时候是羽衣族长,什么时候是阿善。”

这句话像一簇利箭传入我的心绪。

“我…”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六神无主起来。老头走得太快,快到还没有教会我如何挑起这副担子,这时我又想到皎月院,她也是如此荆棘之中独行的吗?

“我们成婚了,阿善。你想要守护族群和秘宝的心意我很清楚,但是在这之前你不能死啊。”他的气息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声音低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像我教你控制查克拉一样,我教你。教你如何审视人心,如何设立防线,如何在给予信任的同时,握紧足以斩断背叛的刀。”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冷冽,我觉得好孤独,我又庆幸。

“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阿善。想要坐在这个位置,想要保护你在意的一切,这是你必须吞下去的……第一口‘现实’。”

说完,他直起身,退开两步,重新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千手扉间,仿佛刚才那番近乎逼迫的教导从未发生。

“三天后,涡之国的船会到。”

他坐回案前,重新提起了笔。

而我,僵在轮椅里,看着他被灯光勾勒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通往“族长”宝座的道路,铺着的不是鲜花与赞歌,而是荆棘与刀刃。

而站在我身边的这个“丈夫”,既是我的同行者,也可能…是我最严苛的考官。

因为这几日我和扉间都在养伤,所以分开安寝在不同的院落,夜间我回到自己的处所,静坐在院中,久久不语。

“少主。”

这时,羽衣夜走了过来,自海上大战发生至今,我和阿夜还没有单独坐下聊过。

他唤我少主,还是昔年的少主。

“阿夜,进来坐。”我对他说。

羽衣夜没有推辞,在我轮椅旁的廊下坐下。月光洒在他身上,那张总是沉稳克制的脸上,此刻也显露出几分疲惫。他目光扫过我打着厚厚石膏的四肢,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阿夜。”我看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这里没有别人。”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低沉:“少主,您……变了许多。”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发现自己连这个都做得勉强,“是变软弱了,还是变胆小了?”

“都不是。”羽衣夜摇头,神情认真,“是变得更……像一位族长了。”

我怔住了,转头看向他。

“以前的少主,像一团烈火,耀眼,无畏,但也……容易灼伤自己。”他斟酌着措辞,“现在,您身上多了一种东西。一种沉下去的力量,像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有暗流。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让人不敢轻视。”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阿夜,你不觉得我……很失败吗?”我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手,“祖父把族长之位交给我,我却连几个孩子都庇护不好,还要靠……靠联姻来寻求庇护,现在又弄成这副样子。”

“失败?”羽衣夜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许,这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情绪波动,“少主,您知道羽衣一族的族人们现在如何说您吗?”

我摇摇头。

“他们说,善大人是白狼神赐予羽衣一族的奇迹。”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在平安京大火中,您带着我们活了下来。在族人惶然无依时,您为我们找到了新的家园。在秘宝失落、家族蒙尘时,您不惜以身犯险,将它们夺回——即便代价是您自己重伤至此。”

他好像对我有厚厚的滤镜。

他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联姻……少主,这不是妥协,是远见。千手一族的力量,扉间大人的智谋,如今都成了羽衣的臂膀。哪里算得上失败,我们一族在大火之后去向何处不会被人掣肘呢?但是您为羽衣开辟出的、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生路。”

我听着他的话,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在我不安、自我怀疑的时候,我的族人们是这样看我的吗?

“我想我还是天真了。”我低声说,“有些事上我不如扉间。”

“扉间大人说的,或许有道理。”羽衣夜没有盲目地安慰我,而是选择了坦诚,“但少主,您知道您的‘天真’,或者说,您的‘善’,对羽衣一族意味着什么吗?”

我看向他。

“意味着希望。”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在经历了失去、流离、背叛之后,是您让我们相信,这世上还有值得守护的温暖,还有不必依靠杀戮也能走下去的道路。族人们如今在南贺安居乐业,在西国我们还是有自己的土地。女君,我听我祖父谈论过您,您是如您的名字一样。”

悟老头啊,说起来,那日我坠入大海之中我还在幻境中看到他了。

他的声音有些晦涩:“所以,请不要否定它。也请不要……完全变成扉间大人那样。您可以学习他的冷静、他的谋略,但请一定,一定要守住您自己的心。”

“因为那不仅仅是您的心,”他深深地看着我,“那也是羽衣一族的脊梁。”

我衷心感谢着,感谢着我的族人,他们始终信任着我,支持着我。

夜风轻柔地吹过庭院,带来草木的清香。

我长久地沉默着,消化着羽衣夜的话。

是啊,我不是千手扉间,我有我自己的思量与性情,我不处在他的位置上许多事难以理解。所以我与他联姻结盟,互相制衡又互相依仗。

有些事他能为我做,而有些事,我也能为他办到。

雷神之剑的力量已不在我的手中,握在我的心中。

“谢谢你,阿夜。”我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我明白了。”

他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

“对了,少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用布包好的东西,递给我,“这是在整理小玉遗体时发现的,我想……应该交给您。”

我接过,打开布包。

里面是一枚光滑的、温润的白色石头,形状并不规则,却像是被精心摩挲过无数次。一样的石头,二玉身上也有一块,石头上,用拙劣却认真的笔触,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嘉光】 【玉】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在石头上。

祖父,小玉……

羽衣夜静静地坐着,没有打扰。

我握着那枚石头,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小玉的微薄查克拉和温度,仿佛她还在我身边,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

许久,我将石头紧握在掌心,抬头望向夜空。

繁星点点,其中有两颗,格外明亮,靠得很近。

祖父,小玉……

我会走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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