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重新取出书,躺倒在篝火边,不断抖动的火光投射在纸面上,大大增加了辨别文字的难度。
因为幸村正把火焰拨得晃来晃去,那飞舞的火星四溢,险些燎到书页。
当卡卡西第三次调整书本的位置来躲避火星时,他长叹一口气,干脆直起身,一把夺过幸村手中那根树枝,丢到火堆里。
“幸村,你也去休息吧……我来守第一班。”
幸村嘟囔着嘴,没回答。
卡卡西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在为这只蠢兔子闷闷不乐么?这只是一只兔子,别耍脾气……”
“不是兔子的问题……”
“那怎么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卡卡西……你现在和我的距离很近。”
“距离……很近?”
一时间,卡卡西的手僵在原处。那本应轻轻摩挲指腹的柔软发梢,却显得冷硬似针,扎在皮肤上,有些刺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收回手,因为如果这么做了,恐怕只会显得更加刻意……
他的手臂只能无力地下滑,最终落在幸村肩头。
“我们的距离……一直很近。”
“不,没有。”幸村扭过头,盯着卡卡西,火光的映衬下,他的眼底浮现起一抹固执的倔强,“就比如白天赶路的时候,你其实离我很远。”
“但那是因为——”卡卡西不禁提高音量,只见不远处的岩洞内,手鞠隐约翻了个身,卡卡西不得不冷静下来,再次压低声音,“那是因为要保证队伍布局的平衡。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你和我保持间距,才能在关键时刻互相照应……”
“互相照应?这是出于理性的考虑?”
卡卡西回忆起出发前在火影楼的对话,点了点头。
幸村却不依不饶:“那现在呢?现在就不需要理性的考虑了?”
“……幸村,你到底想说什么?”
幸村又嘟囔起嘴,撇过头去。“我想说的是,你需要我换个地方休息吗?如果我躺在篝火旁,位置离你太近,会不会又影响你的理性考虑?”
卡卡西这次准确无误地听出了幸村话语里的那份阴阳怪气,这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你在冲我发脾气吗?”他重重地拍了拍那颗如今白花花的脑袋,“就因为白天,我没有陪你玩那个‘藏木于林’的游戏?别这么幼稚了,我们在做正事呢……”
“哼……”
“你在这个位置休息就好,我后半夜会叫你起来换班……”
“嘁……”
“你到底还在不满些什么?”
“非常多。”
“……唉。”卡卡西突然有一种预感——幸村可能并不打算很快结束今晚这场对话,他看起来有一整个长篇大论要发表。只可惜他们正在紧张危急的任务途中,此时此刻根本不是谈心的好机会。
“幸村,你确定这是现在需要立刻解决的问题么?如果不那么紧急,还是等到任务结束了,我们回木叶再说吧……”
“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回到木叶,”幸村的语气逐渐尖酸刻薄,“毕竟对手是晓,具体内容也未知。在危机四伏的未来里,可能我们明天就会死,可能是后天。所以,我们或许根本没有机会回到木叶来把事情说清楚。”
卡卡西盯着眼前的篝火,耀眼的火舌正不断舔舐着作为燃料的灌木杆,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在火焰的吞噬下,灌木杆逐渐变得焦黑、纤薄,最终断裂。
卡卡西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幸村继续说:“况且,如果我们现在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倾向于我们会死得更利索。”
“不会的,”卡卡西有些焦躁,“你口中的未来不会发生的。我不打算这么快地牺牲,也不打算让这个队伍里的任何人牺牲。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白天要和你保持距离,这是为了保持队形、避免风险。
“这是决策的理性。”
“这叫哪门子理性——”幸村这次的语气无疑带上了怒意,“没有人能保持绝对的理性!因为绝对的理性是不存在的,是那些想逃避情感的人编出来骗人的!因为人的情感寄宿在人心,就像恶意一样无法分割。人的情绪本身就是人的一部分,所以没有什么绝对理性。如果你被这样一个虚妄的概念唬住了,才说明你根本看不懂什么是人的理性之心!”
“……”卡卡西没有回答。
“而纲手大妈在火影楼说的那些话,更是全都在胡扯!她要我们阉割自己的情感,要我们摒弃全部的情绪,好只留下理性,好只进行利益的判断——仿佛这样,我们就不是人了,我们就变成完美的任务机器了!但是这可能么?我们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做得像个机器——我们又怎么可能在危急关头也冷血得像个只会服从命令的木偶!”
“幸村,你的声音有些大了——会吵到他们。冷静一点。”
“……呼……我……我知道……”幸村突然垂下眼,深呼吸了几下,重新压低声音,“我只是太生气了……因为你这两天的态度让我很不满。”
“就因为我白天不理你?”卡卡西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察觉到一种奇怪的暖流正划过心头,这种不太合理的感受让他莫名很想微笑。但他觉得这种时候实在不应该笑出来,他只是难以压下那上挑的嘴角。
他默默将目光投向遥远的星空。“幸村,别那么幼稚了……别发这种小孩脾气……”
幸村却皱了皱眉。“你是装作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果真没听懂?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表面功夫。而你但凡是真的为了队形和我保持距离,我都不会这么介意……但实际上呢,卡卡西,非要我挑明了说吗?”
“……”卡卡西缓缓闭上眼。他有的时候会很讨厌幸村的直觉,因为这直觉总是会戳破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那层伪装。只是他不知道这种独特的直觉是出于写轮眼的敏锐洞察力,抑或只是源于性格本身。
而这种晦涩的洞察力往往还让他在心理上处于无从遁形的位置。在那双眼睛下,他的想法总是会暴露无遗,就仿佛写轮眼的确可以看透人心。
可反过来呢?卡卡西想,反过来,他也有带土的眼睛。可他用这只眼睛直视幸村时,也并不能时时都看懂这家伙在想什么。
更何况,幸村时常会冒出一些很奇怪的想法,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只是装作癫狂,还是果真癫狂。
就比如现在——
幸村说:“卡卡西,你真的认为,我在火影楼里向纲手大妈保证的那些话是认真的?”
“……哪些话?”
“在这个队伍遇到危险时——在你和鸣人或小樱同时遇到危险时,我会出于任何理由选择他们,而不是你。”
“……”这句话让卡卡西一阵慌张,他颤抖着睁开眼,却没有勇气回复。
幸村继续说:“你真的认为,在我心中,这个衡量你与他人性命的天平,是始终平衡的,而没有任何偏斜吗?”
“……”卡卡西扭过头,耳边敲响尖锐的警钟。他不知该如何处理幸村的话中深意,他只能将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沙漠深处。他看到一片漆黑。
幸村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强行掰过他的头。那陌生的触感像火烧,隔着面罩也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幸村接着说:“可即使这个天平不平衡,那又怎么样?是我的情感拨歪了天平的砝码,是我的心扰乱了平衡。而理性在情绪的事情上起不了作用,也不需要起作用。我们做决定时,难免受到情感的干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你没必要恐慌,更不需要为此微不足道的理由就避着我。
“我们在选择时有心灵的倾向性,这是人之常情。”
“别说了!”卡卡西一把扯住幸村的手,紧紧捏起那只手腕,他的另一手却突然拎起幸村的领子,手指收紧,关节颤抖。恐惧像一场沙尘暴,铺天盖地地压在他的心头,逼得他喘不过气。
他们面颊凑近,却毫无暧昧氛围,只有焦灼。
“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话——幸村,我提醒你,也是警告你,放弃你的这些危险想法——发自内心地放弃,并且绝不能按这种想法行事!”
“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你犯错误。”
“不,不是这个。你在害怕——你和我的想法一样,你也有倾向性……”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避着我?”
“正是因为没有,我才会和你保持距离——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理性的选择,考虑队伍整体的选择。”
“明明是压抑内心的选择。”幸村冷哼一声,拨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是为什么非要来这个任务的?”
“还能有什么?为了避免去当公家的笑料。”
“你真的有点激怒我了。”幸村眯起眼,“我是为了你来的。谁看不出这个任务危险?我们都有可能死在这个任务里!可如果我不来,火影楼那一面搞不好就是永别——”
“……”卡卡西呼吸抽紧,“拜托,别说这种话……”
幸村无动于衷:“所以,我是来和你并肩作战的。我是来陪着你的。我们肩并肩了多少年,又一起死里逃生了多少次?还记得铁之国那一次吗?如果不是我,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在一个白天把你带回木叶?如果没有我,你早就死在那冰天雪地之下了!
“所以,我们如果分开,就会面临生死之别。而只要我们呆在一起,就永远可以起死回生。”
卡卡西竭力忍耐胃部传来的阵阵痉挛,好让自己克服那股重重恐惧,从而继续吐出完整连贯的词句。
“你这完全是……错误归因……错误辩证……别讲你的歪理了,幸村,想想五代目说的话吧——情绪会压垮理智,判断出错会给整个队伍带来风险。而这一次的任务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不再是互相保护的关系了……是我们要保护别人。”
“……”幸村瞪着眼睛,眼中满是不赞同。
“所以放弃这些想法,不要按这些想法行事。这是我的提醒——不——这是命令——因为我是这个队伍的负责人,如今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所以你必须按我的命令做——立刻放弃这些错误的想法!”
“卡卡西,你不惜拿出领导的做派——也要在这件事上压我一头?”
“因为我看以朋友的口吻,你是如何也不肯回心转意了。”
“那就如你所愿!”幸村气愤地扭过头,“如你所愿——我会拿出那可悲的理性,让这个天平平衡。我也会变得不在乎你,让你的生命不比任何人的更重要——直到你在战场上白白送了命。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卡卡西没说话,他只听到夜风卷起沙砾的莎莎声在替他回答。
幸村继续说:“而如果你真的死在这个任务里,我也不会怀念你半分钟!恰恰相反,我会举着你的大头遗照,到处跟别人败坏你的名声,造谣你的生平,说你是怎样因为一颗虚无的理性之心而死得像个笑话。然后我会在所有人哈哈大笑之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我甚至不会给你上坟!”
“不会给我上坟……”
这是气话。卡卡西轻轻抚住额头,清楚地判断出这一点。这是幸村情绪上头后说的气话。既然是气话,就需要反着听。
反应过来后,他竟然莫名平静下来,感受到自己逐渐平稳的心,正涌上又一道粘稠的情绪。这情绪蓦然萌生于下腹,一路向上,划过胃部,最终汇入胸口。
他用再次躁动的心去感受这份情绪——这份理性压不倒的情绪。
这股情绪让他突然很想紧紧抱住幸村。但这违背了理性。
所以他生生止住了这种**。
他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从来不会给任何人上坟……所以没关系的。”
“因为死人没有意义。”幸村说,“死人属于过去,而我只看未来。卡卡西,你也想就这么变成我的过去,变成我心中的无意义之人吗?”
意思是……现在的我属于你的未来……在你心中是有意义的么?
卡卡西的心抖得像有三百个踢踏舞冠军在上面齐舞。他不得不控制呼吸来使自己维持平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滚滚激流中的无辜落水者,湍急的水拍在他的脸上,他拼命伸手抓握,却碰不到一根浮木。
“喂,卡卡西,你在笑什么?这个问题很好笑吗?”幸村狐疑地盯着他,隐约撅起了嘴。卡卡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笑出了声。
“呃……不是……”他心虚地移开了眼,“今天就聊到这里吧……天也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第二班守夜要换成你呢……”
“哼……你这样子有点怪怪的,看起来像中了邪。”幸村一边低声抱怨,一边拖拖拉拉地展开睡袋。
“没有……我只是……嗯……”
“我今晚就要在这里睡——篝火旁边!你要是嫌弃我的话,就自己跑远点!”
“唉……”卡卡西的目光落在身边那颗灰白相间的脑袋,这脑袋正贴向他身侧的地面,离他只有几十公分,“幸村,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你看,你把头发染成这个鬼样子我都没有嫌弃你……”
“胡说!”
“真的没有……”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卡卡西干脆伸手又拍了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可能是被他拍得舒服了,幸村竟然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尝试进入梦乡。
卡卡西垂下眼,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就是幸村的这种习性……莫名很像某种动物……
他看着幸村因努力入睡而显得平和的脸,脑中不禁浮现起红豆和云雀精准的评价。那两个女孩子一致认为,在幸村闭嘴别说话的时候,五官倒也算长得端正。只不过,这家伙一旦开口,就有让人想往他脸上呼巴掌的神奇魔力。
所以大部分人和幸村交流时,一般关注点都在进攻的角度,而很难注意到幸村到底长什么样子……
就连卡卡西此前也没太关注过幸村的长相。直到现在……
他的手指轻轻拢起那头乱发,不断勾勒、撩拨,直到柔软的发梢从指缝间滑落。而他的手继续顺着侧脸滑下,直至扶上那片面颊。
他的目光也落在那片脸颊——
幸村的脸颊之上,映出火光。
火光摇曳,衬托得他的心跳声也变得急促而激烈。
卡卡西看着幸村的睡颜。他看到幸村脸上纤细的睫毛,一根一根,投下不住颤抖的阴影。他看到幸村肌肤的触感,一丝一缕,轻柔地落在他手心,带来电流般的战栗。他又看到莫名的悸动,竟是从他的心底萌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看到恐惧,看到失控,看到自己心中的天平正悄然发生偏移——
他看不见理性。
卡卡西绷紧了呼吸。
理性消失了。
“幸村……先别睡,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他发出近乎执念般的请求,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被压倒的理性构不成内心的枷锁,充满**的情绪乌云轻轻笼罩他的心。
幸村却睁开眼,那眼神鼓励了卡卡西脑中最后一丝理性的消逝。
“又怎么了?”
卡卡西说:“我突然回想起来,你在火影楼的时候……曾否认过我们是情侣——理由是我们没有牵过手……可我们的确牵过手,还牵过很多次……为什么?”
卡卡西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小到几乎变成喃喃自语,可以被篝火的劈里啪啦声掩没。他不禁期望幸村其实没听清他的问题。
没听清——所以也不会回复。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幸村撇了撇嘴,又闭上困倦的双眼,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牵过手又怎么了?我之前去接佐助放学时,也没少拉他的手。”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两样。我明白你想问什么——你在担心,这份情绪的失控、选择的倾向性,是来源于爱情。可我明确告诉你——不是。友情亦有三六九等,不同人在人心中的地位亦有高下之分。只不过,你我恰好都在彼此心中非常重要。这就够了。不要用庸俗的爱情之名来套这份感情。不要让我们之间真挚的情谊也落于名为爱情的俗套枷锁。这不值得。”
“……这都不值得。那究竟什么才值得?”
“你已经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了。那我呢,我是不是你心中同样重要的人?”
“……”卡卡西沉默了很久,他应该为幸村的前半句宣言而欢欣鼓舞,又应该为后半句问题而受宠若惊,但他此时此刻却只觉得苦涩——理性压不倒的苦涩。
“你也已经是了。”
“那就值得,”幸村猛地用睡袋边缘蒙住脑袋,声音变得沉闷,“卡卡西,这一切都值得。”
一切都值得……么?
卡卡西看着用睡袋埋住脑袋的幸村,听着他渐趋平稳的呼吸,良久无言。夜晚的沙漠像是蝎虫的天堂,沙浪翻滚,火星闪烁。
而他那本该归来的理性,却如同他们白日踩下的脚印,被风沙层层掩埋,永远留在了这一夜。
写了好几章白烂话了,这章回归走心剧情。
虽然感情线的发展拖拖拉拉,但作者保证每一步都是有明确进展的!量变产生质变的关键节点就在前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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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难以适应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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