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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塔·阿巴萨是一位学者,她学习研究的对象是曾与世界历史交织在一起的少数民族,窟卢塔族。
这个族群以聚居为形式,隐姓埋名,因而哪怕散落在世界各地,也少留下痕迹。她偶尔会接到线人的邮件,说某地或许留有窟卢塔族存在过的痕迹,这时阿莱塔会于十二小时内准备好出行用背包,轻装登上前往目的地的飞机,就和这次一样。
阿莱塔喜欢坐飞机。每次登机前,她都会写上一封遗书,放在家中的桌上。这样在天空中滞留时她便不用担心会出现在危急时刻于白色纸面上挤牙膏似憋出几个不成文的短句,然后在百年后被放到博物馆中被人嘲笑的场景了。
而她喜欢坐飞机的原因,是因她觉得此刻是除了睡眠外,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阿莱塔固然是凡人,却不认为自己不会获得永生,毕竟她还处在要讴歌青春的二十六岁,也从没将这个假设告知过他人。
这次,她的目的地是名为卢克森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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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卢克森没有直达的飞机,需要先从隔壁的大都市搭乘巴士,经过半日才能到达,阿莱塔的线人(其实应当是项目负责人,但其本人希望被用“线人”称呼,说是更帅)早早就在机场等待着了。
线人是一个金发青年,身上流有窟卢塔族的血统,虽说稀薄,到底也是窟卢塔族存世的少数后代之一。
屈指可数的几个后代阿莱塔全都认识,可并非族人的她,却是所有人中最了解窟卢塔族的一个,青年其次。
连其言语都已失落的族群,在代代研究者的共同努力下,国家基金还是拨了一笔研究款项,相较其他项目不算充裕,对于窟卢塔族的学者而言绰绰有余。
每年结算时,项目都会留下能灌入海水的报销空间,青年会拉着阿莱塔和几位学者一起研究要如何让这笔钱得到完善的利用,这次讨论会的名字叫做“窟卢塔族研究报告会”,在世界各地举办。
当然,旅费也算在报销账单内。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青年作为负责项目的人,平日里主要的工作是制作可能会通过报销的物品名单,其他时候,比起负责犯罪史的同僚,他实在过于清闲。
关于窟卢塔族虽有多种传说,到底已不是大众会谈论的话题。深挖资料则是学者的事,青年本应负责收集,但能轻易找到的内容,是一丁点儿都没的有。
按道理青年完全能靠着基本工资和转卖报销商品的活计生存,但或许他是真的想了解自己所属的这个族群,又或者除了这份工作外他一无所有,青年对调查窟卢塔族格外热心,全年的大半时间都在奔波,以至于不知何时副业就成了旅行博主。
青年比阿莱塔早到卢克森两天,一发现窟卢塔族的痕迹,立马通知了所有研究人员中最年轻、体力也最为充沛的她。
然后,他就在机场等着阿莱塔,同她一起乘上了去往镇上的巴士。
卢克森对于大陆来说,是一块小到不能再小的部分,因其一度供应过各皇家的木料,也闻名过一阵,但随着皇族们被推翻或取而代之,卢克森的地位也起起落落,终于在当代被全然抛在了脑后。
这片地区就好比手掌心被铅笔扎过的痕迹,哪怕长久存在着,也被大部分人遗忘,就连生活在其中的人,也会忘记他们一度拥有过荣耀。
不过,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在来之前,阿莱塔就做过调查,同青年在机场碰面时,她又得到了一份关于卢克森本地风土人情的口述资料。
巴士行驶在宽敞而平坦的道路上,高大的树木一茬接着一茬,组成了远处的森林,低矮的平顶建筑居多,由砖瓦搭建而成。
此地雨水充沛,如今依旧有人靠农业为生,在当地还占据了不小的比例。
“阿莱塔,这边。”青年叫道。
阿莱塔脚步匆匆,同青年一起进入林中。田野调查没有好体力可不行。阿莱塔不得不承认,她偶尔也会羡慕非要坚持远离灰头土脸的丽人们,但她始终没法逃离带帽卫衣和登山裤靴带来的舒适感。
林中早就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没人来后又被逐年废弃。阿莱塔说真亏青年能找到这个地方,她翻了不少据称是窟卢塔族成员所写的书,从没见有人记录过这里。
青年,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阿莱塔也很快就会知道他能发现此处的原因。
“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青年又说。
确实是快的,下一瞬,一只巨大的生物就从阿莱塔身旁急速奔走而过,留下粉色的硝烟。
阿莱塔愣在原地,回头看去,那两足鸟同样歪了脖子,朝她发出呜拉哇啦的叫喊,像是在责怪阿莱塔挡了它的路。
作为窟卢塔族的研究学者,阿莱塔自然认识这种陆行鸟。它们能背负沉重的包裹,不仅是窟卢塔族的爱用生物。不过这里竟然有野生的,没被圈在笼子里。记录生物的网站上可没有写……
“真的假的?”青年临时接到他副业合作方的电话,回来听到阿莱塔的描述,一脸不可思议,同时还带着些没能看到的失落:“在哪里?刚跑过去?”
明明是从青年面对着的那片林中蹿出来的,他却像是根本没看见。
“不是鸟?”阿莱塔反问:“那你是因为什么确认这里有族人痕迹的?”
“不远了。”青年卖关子。
很快阿莱塔就知道了,他指的是出现在改造成了旅游露营地地面上的图腾,那是窟卢塔族独有的云纹。
在有着虬曲枝桠树木的掩映下,刻印在地上的云纹好似在闪闪发亮。
露营地许久没来人了,外来的客人少之又少,镇上的人则有更好的去处,露营地的管理人为阿莱塔和早到一天的青年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青年正好要找个报销的机会,阿莱塔坐在炉边喝酒时,他在和管理人算□□。
阿莱塔预计第二日开始调查,但露天晚宴就已给了她足够的惊喜。当地人视为民族风情的舞蹈,融合了不少窟卢塔族的舞,据说窟卢塔族的成员,无论男女,每人都是身段柔软,至少在寻求伴侣前,都要学会跳舞,不然会被笑是“旱鸭子”。
单人舞、双人舞、集体舞,窟卢塔族的舞蹈拥有万千形式,却离不开其本质:战斗的舞蹈。这在不少民族中都存在过,还有的在身上钻孔,以为自己的舞蹈伴奏。
不过,看着眼前身着长衫短裙舞动着的男男女女,阿莱塔觉得,他们平常大概更多倚靠舞蹈吸引伴侣吧。从这点看,人类和鸟类也有相似之处。
大概是她看得太入神,有人朝她伸出手。阿莱塔也情不自禁地从树墩凳上起身,牵过这手,进入了舞蹈的人群中。
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注意,流散的窟卢塔族就连跳舞,都只能点上小小的一簇,但是看啊,如果他们能生活在阳光下,定然也同现在一般。
阿莱塔踩动脚步,旋转身体,火焰像是要吞没她影子,将她的存在向全世界昭示。
人们逐渐停下,只有阿莱塔独舞。她跳的是窟卢塔族的成年式上的舞蹈,由于没有影像,只能通过留下的文字碎片,加上专业舞蹈老师的编排,在一定程度上还原。
跳跃的身姿下落,阿莱塔的手握成拳头,按住地面。在舞蹈的最后,必将给予敌人一记重击,不过这下伤到的是她自己的手。指节蹭破了些,但没关系。她起身回头,有一瞬,阿莱塔好似看到火间有身影晃动。
她从开始做窟卢塔族研究时就在想,若是有一个真正的窟卢塔族人存在,那该多好啊。这身影会从火中走来,同她跳上一曲双人舞。
舞蹈就像是生命,用重复的肢体扭转组合成新的动作,循环往复,一支舞蹈结束,并不是永远的终结,就同生命一般,永不会熄灭。
她跳得累了,要青年扶上一把,才好好坐回了长木椅上。
“我觉得,”阿莱塔说,“你没有找错地方。”
夜很快来临,声音起起落落,因为能报销,管理人找来了颇为丰富的队伍,浑水摸鱼的也有,但都是为了生计,青年没有点破,照旧算进应付的款项里。
营地的帐篷就在附近,他和阿莱塔各自回去休息,但心情莫名激动,阿莱塔躺下后不久,还没脱衣服又爬起身,去到外面。
管理人说这附近没有野兽,但最好还是别在大晚上散步,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古怪的东西。但营地的灯还亮着,点在靠近树林的地方,仰头看空中星星,无需窥视,双眸就被照亮。
阿莱塔轻快地行走在扎实的泥土上,不知不觉又回到篝火边。
火早就灭去了,长形的栏栅里唯有一片蓬松灰烬。她的手抚过焦黑的一角,又撑着脸坐到旁边。热闹后的寂静,并不会让阿莱塔感到悲伤,反倒更加满足,因为这正是她拥有过快乐的证明。
冷风吹过脸颊,她的眼皮不自觉地打起了架,于是起身回帐篷所在地。她走过正中大道的第一对路灯,它们猛地发出“砰”声,然后灭去了。
阿莱塔一下停了脚步,回头看去。
没有异样,大概是营地关灯时间到了吧。她加快步伐。走过第二对路灯、她刚迈过它们,灯又灭了,简直就像是配合着她的进度。阿莱塔又停住了,再次环视,目光落在第三对灯上。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
灯是死物,怎么可能回应她。
阿莱塔继续往前走,这回她跳过了第三盏灯的位置,脚掌落到地面的同一刻,第三队灯灭去了。
接下来的路,阿莱塔是跑过去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身后灯光逐一消失,她冲进了自己的帐篷里,倒头躺在铺了摊子的地上,气喘吁吁。
怎么回事,这些灯难道是声控的吗!
阿莱塔边吐气,边按住胸口,平复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缓缓起身,盘起双腿坐着,用手扣住脚腕。一个深深地向前,再一个大大的往后,她会像不倒翁一样,稳稳地重新坐好。
安妮往前摇晃,将脑袋压得很低,又悠然往后——
双手重新撑住地面,她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比夜还要黑的眼睛,眼底蕴着一丝笑意,将她望来。
这个故事是《今天,你弄哭库洛洛了吗》的番外。
不过,也可以试着当一个全新的故事看。
灵感来自Tilda的新电影,所以BGM是Matteo Bocelli的Cautionary Tale
P.S. 因为世界改变了,名字中是“·”而不是“=”
下一个故事L'autre Chronique是新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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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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