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正在迪亚哥的躯体内发生，树枝从他的眼眶里钻出，“咔哒咔哒”细微的、犹如虫子爬行时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从他的胸腔里发出，手臂、大腿、乃至于尾巴，全部布上木质的纹理，组成盘曲交错的树根，如铁爪般把他牢牢嵌入地板。

“你是鲁卡斯……怎么会……”身体上还残留着恐龙利爪划出的伤口，温热的血从破裂的袖口下流出，威卡毕博从惊疑不定中反应过来，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不对，你果然还活着，你欺骗了那位大人。”

导致迪亚哥树木化的圣人遗体，被威卡毕博抓在血淋淋的手上，在他做下一步举动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在愤怒的驱使下做出了不顾一切夺回的本能反应。

“把属于迪亚哥的东西还回来，把他的生命还给我——”

子弹在地面和墙壁破开大洞，一脚踢开桌椅的残骸，我第一次见识到了威卡毕博的铁球不同以往的用处。铁球上的凸起流星般擦身而过，旋风的波纹荡开，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半副身躯，被凭空抹去，没有痛苦、没有鲜血，就这样失去了左半身的一切，仅剩的右眼视野里是突然无法被看见的威卡毕博，仅剩的右耳里是赫特虚弱无力的喊声，仅剩的右手里是空无一物。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绝不是我所期待的，尽管如此，也没有阻止我依靠直觉，继续沿着之前的方向逼近。

但出手前，我想先问个明白。

“你为什么不杀我？”右手代替手枪抵上他的脖子，我的心里涌起无法忽视的疑惑。

如果说他的能力是砍掉我一半身体的话，那么，现在的我理应是一具无法思考的尸体，可事实恰恰相反，除了感知不到左边身体的存在外，我有呼吸、有温度、有感知，具备一切活着的生物应有的生命体征。

“看来你猜到‘左半边失调’这项技术了。”威卡毕博主动站起身，从左边的空白凭空显露出一半，声音也因此传入我的右耳。

“没错，我不想杀你，铁球导致的冲击波，能够让你身体的一半看起来就像消失了一样，进而让你陷入长达几十秒无法战斗的状态，包括那边那位陷入昏迷的小姐，她比你受到的波纹更为强烈。毕竟我的任务只是回收第六赛段的遗体，就算要抹除谁，目标对象也不是迪亚哥·布兰度。”

“这么说来，你不知道他会变成那副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看在瓦伦泰的份上，他对我手下留情，左半边的视野很快恢复，我下意识地用左手按住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清晰传来，我第一次能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你是说拿走遗体能导致人异变？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次接触，我只是想搞定这份临时工作，对杀死无辜的人毫无兴趣。”

威卡毕博想了想，把遗体耳朵像抛铁球一样扔给我：“你诈死就是为了跟他私奔对吧？总之，遗体先还给你，去试试看把他恢复原状，之后，你和那个男人的生死就由我转交给大总统决定，别耍花招，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我顾不上纠正他话语里的错误，毫不犹豫地抓起耳朵就往迪亚哥的方向跑，甚至忘记了使用替身能力。

此时，树木已经蔓延到天花板，“嘎吱嘎吱”伸展开，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将其彻底撑破。迪亚哥的四肢躯干早已与树体同化，无从辨认哪里是他的腿，哪里是他的胳膊。

我手脚并用爬上这颗矮树的树丫，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双目圆睁，直到最后仍盯着这个对他不公的世界。

遗体已经回来了，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反复这样告诉自己，丧失了重要之人的绝望，让我的思维陷入一片空白，充斥在我内心的是几欲喷涌的恐惧与混乱。

如果不是因为我对他一直采取回避的对待方式，如果不是因为我一直处在对未来的恐惧不敢走近他，他或许就不会以这种近乎死去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迪亚哥，不、应该说是小迪，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我绝对无法失去的存在啊……

随着遗体彻底融入脸形的树瘤，四周的树枝仿佛立刻被抽走生命力，急速枯萎、凋零、消失。我脚下一空，从一根不知是迪亚哥手臂还是躯干化作的树枝上猛然摔落，摔落在他木质的胸膛里。

“难不成小迪他……没救了？”的想法瞬间占据脑海，光是双手撑起上身这个动作，就已经花费了我全部的力气，只感觉有一种从身体内部被抽干的空虚感。

没等我仔细观察他，手下原本冰冷坚硬的触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温热的、甚至带着些微微弹性的柔软，心脏的跳动，如同平静湖面被这一摔激起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一下又一下。

与此相对应的，迪亚哥脸上的木屑开始剥落，长长的睫毛，犹如破茧而出的蝴蝶般，缓缓眨动，重新聚焦的瞳孔定定地看着我，似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的脸上。只不过，比起茫然，更像是了然。

“好香，这次的味道真的好香……没有闻错，果然是你的味道啊……我又在做梦，还是说我已经死了呢？不过，死后能重新见到母亲和菲伊倒也不赖，这样孤独的一生啊，幸好没有让你看见我死前的屈辱和丑态……”

并非撒娇，也非悲伤，更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坦然，他平静地展示出自己的软弱。

他的情绪是如此奇异，奇异到直接击中了我的内心，等我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然从我的眼眶滑落。

“热、的？”他喃喃自语道，甚至难以置信地伸出半恐龙化的长舌头舔了舔，“眼泪是咸的？天堂这么真实的吗？”

“笨蛋！你看看我的眼睛，难道我还能带着遗体眼球上天堂不成啊！说什么死后重聚，你想就这么离开我才没那么容易呢，小迪！”我揪起他的领口，对准他的嘴唇重重地咬了上去。

也许是意识到梦中不会受伤，也许是对活着还残存渴望，他终于从痛感中醒悟过来自己没有死，瞪大的双眼中迸发出的光彩，如同茫茫黑暗中点燃的火焰。

我咽下他嘴唇上的血，铁锈的味道在口中弥漫，我感觉自己吞下的不只是血，更多的是他不经意间露出的、深藏多年的绝望。

“你能感受到我的呼吸，我的体温，我带给你的疼痛，代表我就在这里，活生生地在你眼前，我没有死，你也没有。听好了，既然费劲周折活下来，我就绝不允许你草率地死掉。在你被支配‘鸽群’的**焚烧殆尽之前，哪怕你变得再也不像你自己，我变得再也不像我自己，我也会一直一直看着你，你休想离开！休想死在我不知道的角落！”

迪亚哥重重地喘息着，猫眼石般的眸子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惊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情绪，迪亚哥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的双手和尾巴一同收紧，把我牢牢锁在怀里，闷闷的笑声，通过紧密相贴的身体传导进我的鼓膜，在我的内心回荡，于是共振的涟漪，也一圈一圈地颤动起来。

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他说道：“你不知道……我等了太久……所以，为了阻止我做出令你讨厌的事、为了让我不要改变、为了防止我死掉，就这样永远在我Dio的身边，永远注视着我一个人吧，我的菲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