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说渐忘症会让患者变成像是切除了脑白质的行尸走肉,可没提到病人会做出攻击性行为啊。”在跟卡兹反复确认了几遍新闻(或者说旧闻)内容后你越发疑惑:“假如我失忆是因为渐忘症,那我为什么不跟这里其他人一样丧失理智盲目攻击你们呢?”
渐忘症事件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有也不可能被记载下来。”卡兹扔下那张写满了七颠八倒胡言乱语的日期最近的报纸。这个日期以后,再无更新消息,只能解释为状况已经愈加恶化,不论记者、编辑、主播都陷入了失忆的泥沼,无法再对任何新进展加以报导。
除了那位主教。
公告带来的另一个启示是——这个世界存在不会被渐忘症影响或影响很小、影响效果滞后的人。主教是唯一的例外吗?这样的人多吗?这些人目前是个什么状态?最重要的是——会攻击你们吗?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西斜,乌云加厚,空气潮湿而窒闷,仰头时多少可以闻到夹在尸体肉腥气中的土腥味——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气味。
你们从早上出发到现在,既没休息也没进食,迪奥更是砍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的脑袋。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但保守估计屠了个城。
无论如何都该稍作修整了,你们毕竟不是究极生物,被黑夜降低视力、雨水干扰行动后,风险会大大增加,尤其在这样一个充满谜团的奇怪世界中。
替身使者的战斗最讲究情报,而你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几乎为零。
“回荒木庄还是随便找间酒店住?”
“怎么都好。”迪奥忍不住一直挠皮肤和头发上又黏又痒的干结血痂,“我想洗澡。”他问吉良吉影哪类洗涤用品适合去血渍,以便一会儿去商场拿一些——如果没过期的话。
主教公告刊登在本地公告栏,说明圣婴大教堂就在当地,因此可以确定你们现在身处菲律宾的宿雾岛。普奇建议入住皇冠丽晶酒店——五星,各种设施都很便利,附近有大型商场,“如果明天要尽快赶往圣婴大教堂进行调查的话,留在市内更方便。”
问题是在没有卫星定位导航的情况下,想在这座陌生而拥挤的旅游城市辨别方位并找到通往酒店的正确道路并不容易。
“真是的,不依赖现代科技你们就什么都做不到吗?”瓦伦泰从报刊亭找了份宿雾市旅游地图摊开,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看图辨位是军校必修课。”
半小时后,边看地图边指路的前美军官兵把你们带到了一幢怎么看都不像五星酒店的建筑物前。
“确定?”临时司机迪亚波罗狐疑地盯了一会儿门口锈迹斑斑的招牌,转头问普奇那上面写的什么鬼话。
“就是这里。”瓦伦泰对你们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颇为不满:“我空间感一向很强,不可能认错路。”
“皇冠丽晶……公寓?”普奇缓缓念道,“不,这只是家三星旅舍。”
全球通病,有名的品牌总会面临各种盗版风险,像是雷碧和可呵乐……
瓦伦泰信誓旦旦地声称这是离圣婴大教堂最近的一家名为“皇冠丽晶”的住宿场所,开车前往仅需十分钟,就在这里下榻也很好。
没时间也没精力再作调整,你们下车推开结着蛛网的大门,螺栓咯咯吱吱地发出摇摇欲坠的痛苦呻吟。
不知是因为世界崩坏废弃太久缺乏维护还是三星旅舍本身条件就不怎么好,这地方看着像恐怖电影里的灵异场所——生锈的门栓、坏掉的灯管、泛黄的墙纸,以及这种常年缺少人烟的建筑物中所必有的……“咳,霉味。”你边扇空气边领着透龙走向霉味飘来的方位。估计是厨房食物腐烂造成的,你想把厨房的门关上再打开排气扇通风。
“铛、铛……”随着目的地接近,半掩的厨房门后传来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透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带你走到厨房门外。
一位厨师,这就是你们从厨房门口探头往里瞧见的情形——正在切一块生蛆的肉。
你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进食因此胃袋很空吐不出东西。
他一会儿切切菜,一会儿拧动已经打不出火的燃气灶,一会儿又神经质地在水池前扭开生锈的龙头似乎想用那极细的水流清洗什么……无事瞎忙,倒像典型的老年痴呆症状。
渐忘症,你和透龙脑海里同时冒出这个词,并且对视时在彼此眼神中看出对方跟自己想的一样。
“要试探一下吗?”他曲起手拢在嘴上附耳低言,音量小得跟往你耳朵里吹气没区别。
你微微偏头避开让耳朵发痒的气流:“怎……”刚开口就被他上前一步紧贴着压在墙上,透龙侧头弯腰把耳朵凑到你嘴边示意你小声交谈。这种时候过分在意社交距离只会显得矫情,加之你也确实怕惊动那个奇怪的厨师,于是学着他的样拢起手说悄悄话:“别乱来,危险。”你记得透龙的替身不是近战型,“叫支援。”你打算悄悄原路返回,找个能近战的人来处理。
刚迈出两步,他恢复了正常音量:“我还真是……”清脆笑声骤然划开之前有意维持的寂静:“被小瞧了呢。”
哐啷!什么厨具坠地的声响,厨师如接到激活指令的机器人般像之前的邮政车司机那样抓起菜刀就朝你们所在的方位冲来!
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你甚至来不及平复被突发状况吓得骤然加速的心跳,也没时间埋怨透龙为什么要惊动这怪物或思考他说了什么,尖叫一声攥起他的手就朝来路狂奔:“快跑!别回头!”
他被你拽着跑了几步,反手拉过你一个急停,你在惯性中摔回他怀里。“没必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听得你兵荒马乱,他轻飘空灵的嗓音叫你踩在棉花上似的心里没底,“待在我身边就好。”他扳过你的双肩俯身面对面拥抱你。
你下巴搁在他不算宽阔的瘦削肩头,看见他身后、你对面的厨师已经面无表情地举起了菜刀,而透龙连替身都没有放出来的迹象。
“你在想什么啊啊啊——!!!”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他像哄小孩打针的医生,“很快就结束了哦。”
菜刀越来越近,你搞不懂他说的“很快结束”是几个意思,照这样下去,你们的生命倒是极有可能“很快结束”。情急之下,你手忙脚乱地调动起波纹汇集在指尖伸直胳膊决定以防万一地尝试空手接白刃。
两声同时爆开的枪响盖住螺栓松动的声音,天花板上的吊灯唰地落下砸在眉心手腕各中一枪的厨师头顶。
你不该伸手的,白刃没接到,接了一手的血。
透龙从你肩窝上抬起头,看向你身后、他对面的两人,黑洞洞的枪口仍在冒烟。“我可没叫你们多管闲事。”
“谁知道你那莫名其妙的替身能力不来得及发动。”迪亚波罗回呛一句,转头对身旁的瓦伦泰道:“花里胡哨,一枪毙命效率最高。”
“当然应该优先打掉武器拖延时间。”瓦伦泰一副“跟外行没什么好说的”表情,“万一这怪物死后顺着肌肉惯性砍到九怎么办?”
你支棱着两手血浆从透龙怀里挣扎出来:“水,水,哪里有自来水?”你知道厨房还有点自来水,但你不想踩着跟吊灯碎片混成一团的尸块返回厨房。至于其它客房的浴室,一是不确定有没有断水,二是担心打开门后撞见里面残留的渐忘症怪人。
“旅馆后的加油站有个消防栓。先别去,迪奥在那,衣服全撕了,裸的。”
你只好张着手杵在原地感受黏糊糊的血浆碎肉一点点干结。
无话可说,你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至于他们……
“要攻击我试试看吗?”透龙一脸大度地邀请:“看我莫名其妙的替身能力不来得及发动?”
迪亚波罗沉默地绷着笔直的胳膊,将原本对准倒下目标的枪管移了几寸精准套中激得他心烦新目标,按在扳机上的食指紧扣着,良久,重重嘁了一声垂下手。
「墓志铭」已经预示了后果,他不会仅凭一腔冲动犯傻。
透龙望着那道垂下的弧线轻快地扬起嘴角以一切尽在掌握的胜利者姿态牵过你的手,毫不介意血污沾染他原本光洁的掌心。“都是因为小九酱不够信任我才会被溅上血弄脏的啊,下次可要学乖一点,明明只要乖乖待在我怀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哦……”你察觉到气氛有点紧绷,只敢小声回答一个语气词。“这,这些渐忘症患者似乎在无意识重复自己失忆前做的事。”你试图通过聊聊新发现和推测缓和尴尬的氛围,“平时是无害的,可一旦注意到我们这些「正常人」就……”好像没人在听你说话,你很没底气地越说越小声,最后彻底静下来,在两个互相用眼神施压的男人中间渐渐僵硬。
直到吉良吉影打破你们大眼瞪小眼的游戏:“清场结束。”为保证夜间睡眠质量,他把旅舍里的多余的人全炸了个干净。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你和透龙握在一起的手。想到吉良吉影对手的敏感度,你几乎是一个激灵想挣开,可另一方扣得紧到没有一丝缝隙,滑腻的血浆在你们指间黏连,皮与肉都纠缠不清。
瓦伦泰问一起去清场的卡兹没有遇到不受渐忘症影响的正常人。
“没,全是丧尸。”卡兹用从迪亚波罗那学来的新词回答,然后问你手怎么回事。
紧张感似乎找到突破口,你心下稍安,急急忙忙把厨师、波纹、枪、灾厄杂七杂八说了一堆。
“战斗时不能慌,波纹战士最忌讳呼吸紊乱。”
“是……”你低下头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话虽如此,心慌并非人想控制就控制的情绪,要你轻易做到跟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人一样气定神闲实在强人所难。
卡兹说改天抓个行动迟缓的给你练习:“熟能生巧。”
“谢谢师傅!”
他又给你讲解了几句修行要领,方才微妙的僵硬感彻底烟消云散。
长辈就是不一样啊,超可靠!虽然你从未刻意讨好过卡兹,只是顺其自然与之相处,但,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无论从哪种角度看,卡兹目前的好感度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不高不低,正好处在稍微有点兴趣所以愿意偶尔给予关照但又没达到产生控制欲的程度。
刚进荒木庄时,你对所有人或深或浅的关注以及闹着玩似的争抢行为都深感不安,那时也觉得卡兹对你采取的无视态度最让人轻松。
十万岁,成为究极生物克服自然的理想也基本实现,他应该不会再对任何事物产生执念了吧……
就像武侠小说中年事已高过起养老生活的世外高人或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偶尔带两个徒弟也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你揣摩这就是卡兹对你态度。
以你的处境来看,这是你能想见并得到的最好的关系与态度。
也许你对他的好感度早已不知不觉间涨得比他对你的还高。
当然,是尊敬师长的那种。
“呐呐,卡兹桑。”透龙热情地挥着手引起卡兹的注意,把你从思绪中拉回神的同时用天真小孩的语气说出让你宁可当场死亡的发言:“小九酱很好奇你兜裆布里是什么,可以看看吗?”
一片死寂中,你仿佛听见了这唯一一段完美关系崩出裂痕的声音。
法尼·瓦伦泰吹了声流氓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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