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进入了本次专访的正题——能源改革。

约瑟芬看向空中，魔法信鸽没有一只落下，乔尼也不知在忙什么，说好了接人进村他就来做沼气介绍，结果现在也没个人影。

一回头，汤姆杰瑞已经自觉地蹲在坑道旁边，和老乡聊起天了。

“师傅，这挖的啥呀？”

“沼气管道吗？新能源不是弄个小池子吗？这坑道.....我看是要打通全村啊？”

“哦哦，原来是将沼气通过管道运输，在每家厨房开个口子，然后大家一起用，是吗？”

不知为何，被拉住的老头脸色不太好，只敷衍点点头。

“妙啊。”李主编眼神放光。

新能源推广是个技术活，有的村民未必愿意掏钱养猪，但管道一旦铺满全村，就由不得你不用了。

——许多时代浪潮的落地，是需要少数服从多数的。

李杰瑞又问：“那，烧沼气总有成本吧，这样铺开全村，岂不是不想用的人也得跟着掏钱？”

“而且，每家每户用气量不一样，怎么算价格呢？不会引起民怨吗？”

不知为何，采访老头脸色更臭了。

这给了李杰瑞很强的暗示，说不准他就是不愿掏钱但被逼着用沼气的人。

新闻爆点来了！

约瑟芬蹙眉：“.....”

好家伙，采访老头竟是老约翰。

.....

作为权斗落败者，他能说新技术什么好？

约瑟芬当即想找个借口支开老约翰，还没动弹，就听到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这个记者同志，问题专挑矛盾的问是吧？”

“以为我听不出吗？‘新能源被逼掏钱，红村新政摇摇欲坠’——是想这么写吧？”

李杰瑞：“......”

别说，这还真是个好题目。

老约翰更大声了：“幼稚，你这是不通乡理民俗！”

“大伙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交情，没啥说不开的——所谓的不满，那就是喝顿酒能解决的事，还新政民怨——有什么不满？原来烧炭不照样存在分配不均的破事吗？”

“凡事都有问题，解决就好了，怎么到了你们记者嘴里，这么上纲上线呢！”

李杰瑞：“......”

他很想说，大爷，我不是记者，我是主编，但看老人家满脸火气，李杰瑞默默闭了嘴。

“噗。”

身后传来一声笑，李杰瑞回头，一个棕发戴眼镜的青年人笑望着他们，和采访大爷打个招呼，又冲约瑟芬点点头：

“辛苦了，兄弟。”

约瑟芬顿时长出一口气：“乔尼，你他娘终于来了。”

“交给你了——我还得喂马呢。”

汤姆杰瑞：“......”

乔尼刚走上前，老约翰就给他屁股一脚，给汤姆杰瑞都惊呆了。

乔尼淡定拍拍裤子土：“见笑了。”

“我叫乔尼，红树林村书记员——刚才的老爷子是我父亲。”

《西早》来前是做过了解工作的，一听这话顿时愣住。

老村长的儿子是不是叫乔尼？

那刚才这老头是——

再看眼前笑眯眯的年轻人，二人组立刻观感大变。

给新村长做书记员，你这.....叛变真彻底。

身后传来老约翰喊话：

“臭小子，好好介绍！老子我虽然被柏菈菈揍了，但俺们村就是第一，不许抹黑，听到没！”

乔尼：“......”

《西早》二人组：“......”

乔尼揶揄道：“您看，我爹虽然和菈菈村长不睦，但二人都是想着村子发展好的——没有根本性矛盾。”

“至于您刚问的，沼气计费问题——咱们去村委会吧，门口贴的有详细解释。”

真识大体。

李杰瑞：“......”

他回头看部下，王汤姆正奋笔疾书，红树林村和睦友好、人人相亲的画面给了他无尽的灵感，李杰瑞甚至怀疑在纸面看到了“乌托邦”几个字。

村委会很快就到。

迎面而来一块巨型展板，足有两人高，上头贴满白纸，下头围了一堆乡亲，偶尔有看不清字的，展板下放了一排公用望远镜，供人取用。

李杰瑞走近看，竟然是上次森林血战的账目公开。

每条花费都写得清楚。

【收入：公共财政118万金币】

【支出：①3000把中型刀；合计15000金币】

【②20000支标准箭，合计10000金币】

【③1800条防寒风巾，合计180金币】

【......】

直到被人撞了下，李杰瑞才惊觉，自己下巴掉地上好久了。

红树林村竟然敢把村子花销公开？？

......

这是什么划时代的群众监督啊。

大伙热烈讨论着：

“风巾这么贵吗？1银币一条？有人黑手了吧！”

“狗屁，防寒风巾是功能用具，你以为和洗脚布一样呢？再说，你瞅瞅云之国的物价，咱这1铜币的东西，他那都能卖到5铜币。”

“风巾好歹能重复用，刀箭才是真贵，箭还报废地快，回收的能有一半吗？哎呀，花钱如流水！”

“滚远点啊，比起这些钱，难道不是杀狼功成更重要吗？”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附和。

李杰瑞：“.......”他满脸震惊过度。

再往下看，花销后面是一张古怪的【红村大事记】。

【现将支出20万金币整，用于本村发展，诚邀各位乡亲参与决定】

【请在同意的事项后，签下名字】

【1修建学校一所】

【2打通海之国关系】

【3整修彩虹工厂】

【4学习云之国工业技术】

李杰瑞：“……草了。”

乔尼看他满脸震惊，拿起炭笔，在学校一栏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四桩事情是村委会连夜讨论出来的——怎么样，李主编，红树林的治理模式是不是大开眼界？”

李杰瑞嘴角一抽。

何止大开眼界。

李杰瑞简直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写出来登报——

世上有欣欣向荣，就有污泥烂沼，红树林村的开明一旦发表出去，就像扔进海里的炸弹，炸不穿水底烂泥，却能炸出一堆惊天海啸。

人人都是会攀比的。

别人家能做到的事，怎么我家做不到呢？

由此，招来的非议和荣辱，将难以量计。

只凭红村现在的实力，根本应对不了潜在的风浪——除非，找一个靠山。

“乔尼，”李杰瑞郑重说，收起本子，“真诚建议，不要在大事上只听村民的意见——我不是说村民们做决定不好，而是大家的知识水平不同，了解的信息也不一样，甚至，对某些事造成的可怕后果懵然不知，——”

“比方现在，如果我是贵村村民，一定会把名字写在——”

他拿起炭笔，利索在第二项上签字。

【打通海之国关系】

乔尼一顿。

这是肉眼可见名字最少的一项，总共不到一百个。

片刻安静。村民们纷纷看向这个不认识的外来者。

李杰瑞清清嗓子：“我知道，海之国不仁义，多年不理大黑暗森林死活，但实话说，作为主国，海之国对贵村的恩情，堪比山海。”

乔尼眉头一皱。

他忽然响起昨晚紧急夜会时，柏菈菈说过的话：

“你想把这些交给村民决定？.....可以啊，贴就贴吧，但是乔尼，我希望你明白，这几件事，无论村民同意与否，我们都要做，而且——”

“需要同时去做，多方发力，不能分先后顺序。”

眼下，在听《西早》主编的话，乔尼莫名发觉，二人是一个意思。

李杰瑞还在说：“——主国的责任是什么？发展和庇护，当然，海之国狗屁不通，发展义务丁点没沾，只会收税——”

“但庇护的义务，它做的相当好。”

乔尼看一眼周围村民，有些人已经神色转怒了，他示意大家别气，“愿闻其详。”

李杰瑞叹口气：“什么其详？自然是让你们免受战乱之苦啊——你以为坐拥广大土地和丰沛资源的大黑暗森林，没有海之国罩着，能任由你们自由浪荡这么多年吗？”

“西大陆资源斗争有多激烈，是个人都知道，森林这块肥肉，要不是一开始就挂上了海之国的名字，早被强//国肢解的丁点不剩了呀！”

“......”

“世事不是过家家，各位，大黑暗森林与世无争，但这并不妨碍别人想来扇你耳光啊。”

四下一片寂静。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主编。

李杰瑞吸口气，对视乡亲们的眼睛，决定举个例子：

“大家知道花之国吗？”

“世界百强大选守门员那个？”

众人点头。

李杰瑞说出了一个目前还被舆论界封锁的消息：“昨天，世界第一百强，花之国灭国了。”

众人：“！！！”

“什么？！”

李杰瑞示意王汤姆说，小汤姆抓抓头发，有些尴尬道：

“盐之国大家知道吧，西陆第二强国，广泛把持各国盐铁生意，势力很大——前些年不是因为盐矿涨价，和花之国闹纠纷了吗？”

“当时《西早》报道的是，‘双方谈判协商有进展’，这事在舆论层面就当翻篇了。”

“其实没有——”

“两个国家一直有分歧，盐之国后来烦了，扶持了和花之国有仇的某个周边部落，教唆武/装冲突，不断滋扰边境。昨天是大战收尾，花之国战败了。”

王汤姆对上了无数双睁大的眼睛。

是了，这就是国际竞争失败的下场。

无依无靠、独自发展，确实听起来爆燃热血，但实际操作起来呢？

难如登天。

......

发展不是逞强斗狠，也不是谁会耍酷谁更道德清高。

相反，发展比得是能苟、谁更能找到“捷径”，实现弯道超车，同时也要比拼本事，看谁能压制住“捷径”的副作用。

大黑暗森林比得过花之国吗？

从面积和资源看，远远超过。

但从影响力看，森林所有村子捆一起，也敌不过一个小小花之国。

李杰瑞清晰地在村民脸上看到了震惊和恐惧。

也好，他心道。

恶人我来做，总好过让新村长讲出来，败坏好不容易积攒的威信。

他和乔尼对视，眼中带着明显的警告。

象牙塔出来的小子，你很有天赋，但过于天真了。

......

村委会屋内。

柏菈菈几人正趴在地上，计算每家沼气费用，红帽子算得头晕目眩，一抬头，看见诸葛小玉手速飞快，旁边摞了自己十倍高度的账单，人脑堪比计算机。

红帽子：“......”

什么，不是说妖怪笨的吗？！

再看右边尼古拉斯，狼王正在艰难计算453.89 10.45等于多少，手指握笔都不太熟练，这让红帽子诡异地得到了一丝安慰。

看，还是有正常妖怪的。

诸葛小玉忽然抬头，出声道：“听到了吧，门外的讨论。”

柏菈菈也不抬头，对着地上信件冥思苦想。

自从《西早》头版登载了森林血战，数天时间，足有上千封世界各地来的信件，空投红村村委会，大多数是废话，但有些却是橄榄枝和糖衣炮弹，需要细细甄别：

“嗯。”

“《西早》李杰瑞说得在理，村民多数选了办学校和修工厂——心意是好的，教育和工业确实是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但是外交这块，非专业人士，真的很难掺和。”诸葛小玉隐晦地说着海之国邦交问题。

红帽子一顿，明白过来。

想必是那个“大事公决”惹的祸。

开启民智自然是好事，可政治决策需要的智慧水平之高，随机应变能力之强，难以言说。

普通人就算有决心有毅力，也很难拿出那么多时间，去专攻如此事务。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诸葛小玉问。

柏菈菈不语，从信件堆里抽出一封信。

它是漂亮的水蓝色信封，贴着一片晶莹鱼鳞。对光看，鱼鳞中有一条透明的金色人鱼。

——这是海之国王都的来信。

“我怎么想？”

“得看他们怎么想吧。”柏菈菈抖搂信封，撕开它。

信的内容不长。

官方地夸奖了下围剿狼妖的成绩，对过半狼妖看似消失实则招安之事，只字未提，同时，信件传达了一个重要信息：

“经综合考量大黑暗森林的人口、经济、文化等多方因素，现做出如下调整：

升级大黑暗森林整体行政区划为‘大黑暗森林县’，升级各村为镇，其中加深彩虹七村对全森林的的领头作用，升级红树林村为七村之首。”

“不日，将派遣使臣颁布委任书。”

柏菈菈：“......”

“你看，这不自己找上门来了吗？”

.......

当晚，《西早》小组结束专访，稿子连夜加急发回了云之国分社。

社里五十名资深编审共同审阅，夜灯一直亮到了半夜。

印刷厂急得不行，这都几点了，第二天一早就要发报，怎么头版还不送来？

凌晨三点。

姗姗来迟的信鸽终于送来了底稿。

印刷厂打开一看——

头版一片空白，竟然开了天窗！

原定的新能源改革稿没通过审核？！

只留了一句：

【事急从权，先找篇新兴势力介绍顶上】

印刷厂：“......”

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手头只剩一篇新兴势力简述了，写得也不怎么样，是某小公国搞家政服务部的事。

“那就这篇吧。”

“《专访辛德瑞拉小姐——家政服务部创始人的故事》。”

工人忙碌印刷着，印刷厂长长叹一口气：

“这预告都打出去了。”

“等着看新能源报道的人不知道多少——说开天窗就开天窗了，唉。”

天色已经蒙蒙发亮，厂长由衷道：

“希望明天，《西早》报社不会被愤怒的鸽子屎淹没掉。”

审核没过不是报社内部问题hhh

搞发展这种事，就很难用个人道德去评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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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谁更能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