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碰撞

『问问老天,不抵抗是罪吗?——太宰治』

菲亚斯科,是一家在博洛尼亚城经营已久的宠物医院,可以说是祖祖辈辈相继传承下来的业务,在当地颇享好誉。

克鲁尔医生是这间医院的第十代传人,为人谦逊、友好,与邻为善,大学一毕业就继承了家业,又才貌双全,可以说是万千少女追逐仰慕的最佳对象。

即使今日骤雨突袭,敬业的克鲁尔医生也勤勤恳恳地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等待着预订了十七号医疗的客户们。

窗外乌云密布,仿佛给天空渲染了浓厚的墨水,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砸向地面,形成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坑洼。

若是能打开窗的话,一定能闻到雨水特有的气味,夹杂着泥土与芳花被润湿后渐渐发散的清新空气,这是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里难得的自然气息。

正装革履的上班族们减缓了平日急促的步伐,唯恐动静过大而溅起地面的泥水,汽车污黑的尾气和嘈杂的鸣动声全都消失在六月份的滂沱大雨里。

“这种天气应该没有谁会来了吧...”

克鲁尔医生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轻抿一口,许是咖啡的香醇流连于唇齿,让他不禁勾起一抹清浅的微笑,笑里蕴含着几分岁月静好的舒适感。

笃笃笃——

克鲁尔医生有些讶异,他前脚才作出今天不会有人来医院的判断,后脚就有人来拆他的台。

这倒是引起了克鲁尔医生的兴趣。

而当他打开门、看到面前五人一猫的奇怪组合时,兴味更浓了。

他们显得很狼狈。可能是过早出门,没想到雨势会变得这么大,所以只带了三把伞,两位女士还好,只是裤管边缘被浸湿还有衣服上被溅到的星星点点污迹。

然而三位青年都淋成了落汤鸡,大概是奉承绅士之道,把雨伞下的大部分空间礼让给了女生们,噢,还有一只小猫。

克鲁尔医生对着白发青年手里圈护着的小猫笑了笑,又侧身挥手示意他们进来里面,温言道:“进来吧,待在外面可不好过。”

*

希瑟知道时间这个小|婊|砸就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任你多么想力挽狂澜,也无复回流。

但,人总是对无所能及的事情存有卑微的遐想。

若能重来一次,希瑟发誓,绝对不会答应跟他们一起去宠物医院,绝对!不会!

希瑟觉得心里有团火在剧烈燃烧,蕴量着一路过来的怒气,却没有一个出口可以喷发,只能硬生生憋着。

她低着头,一脸麻木地跟着前方的人进去宠物医院,待缓过神来看到自己身在何处时,一股暖气迎面而来,舒缓了身体被雨水浸染后的湿冷和黏腻感,希瑟有些怔愣。

直到左脸颊被软绵绵的物体摩挲着,希瑟才从发呆中醒来,看到纳西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撇了撇嘴,从他手里接过一条大毛巾,用力擦拭上衣的污迹。

说起这个污迹,希瑟就觉得怒火回涌,狠狠瞪了一眼在甩动湿发的白兰,后者回了她一个饱含歉意的讨好笑容,希瑟磨了磨牙,哼了一声也不作话,实在是一路上已经骂够他了,再也想不出别的骂语。

白兰见她竟然没有骂两句,还真有些不习惯,抿嘴不语,手持白色毛巾大力搓揉着湿哒哒的发丝,动作带着些孩子气的粗鲁。他想了想,还是温吞吞地开口:“你们不能剥夺我的乐趣。”

“这会阻碍我的探索欲|望、遏制我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唐华本来在皱着眉头收拾自己一身的狼狈,听到白兰这番话,顿时气得发出古怪的笑声,在他旁边站着的艾丽斯尴尬地眨巴着眼睛。

连一向维护白兰的纲吉也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他说:“白兰君,你想要提高创造力和想象力,我们没有意见,但是你非得用踩水坑的方式来增长你的才能吗...?”

白兰掀开脑袋上的毛巾,偏头不语,半晌后才闷闷地说:“佩奇和乔治也喜欢踩水坑,也没人骂他们啊。”

其实一开始的雨势很小。

这是白兰进来社团后,第一次跟他们在雨天时集体出行。

跟一群小伙伴们撑着颜色各异的雨伞,肩并肩地走在潮湿的路上,不免觉得新奇,内心深处也涌现出莫名的兴奋感。

这时候的白兰看什么都觉得好玩,一会儿点评那家的烧烤店是新开的、味道不错,一会儿扒拉别人家门口种的花卉,一会儿去勾搭路边的小姐姐。

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唐华社长扯着耳朵拉回来,但白兰安静不到几秒钟,又悄悄地握紧雨伞、拿伞头去戳希瑟的雨伞,希瑟没理他,他也不觉得扫兴,时不时地戳动她的伞面,发出嘻嘻嘻的笑声,直到被她猛力回击、一|发戳歪伞面后才悻悻作罢。

无聊的白兰左顾右盼,突然,余光处瞥到前方亮晶晶的发光物,就连忙小跑上前。

那是一滩刚盈满的小水坑,椭圆形,清澈见底,有光泽,白兰收起雨伞蹲下,透明的水面上倏地倒映出白兰的大脸,带着些凹凸镜面的扭曲,白兰对着它做鬼脸,雨珠滴落到水坑,荡起一圈圈涟漪,褶皱了白兰在水面上的脸,看着有些丑...

不...是特别丑。

白兰起身,二话不说地就抬起脚、猛踩水坑,一下又一下,直到把水面上的人影踩得支离破碎。

白兰在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丝毫没顾忌到周边小伙伴们的存在,而聊得正起劲的几人也没注意到这一异状,直到突然被溅了一身后,才怒目看向白兰。

最后嘛,当然是大家收起雨伞,赤手空拳地给皮痒的白兰来了一顿‘亲密接触’。在白兰可怜兮兮地揉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后,才甩手作罢。

白兰觉得委屈,不是因为希瑟狂揍了他几十下,也不是因为纲吉帮着希瑟按住他,更不是因为最后唐华社长为了封锁他的行动而把肥墩一样的猫扔他怀里,而是因为...他们竟然连水坑都不让玩!

明明佩奇和乔治在玩水坑时,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一脸宠溺地看着,而且还下水一起踩,我的小伙伴们非但不能领略到踩水坑的乐趣,竟然还暴力制止我...越想越委屈。(┬_┬)

“诶呦,这位小哥是怎么啦?嘴巴都快翘到天上,能挂个小油瓶啦。”

克鲁尔医生端着杯盘走进来,好笑的看着一脸委屈样的白发青年,出声调侃。

希瑟冷笑:“别理他,又皮痒了。”又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对了,可以劳烦你带我去洗手间吗?我想处理下衣服上的污渍。”

克鲁尔医生把杯盘里盛有热牛奶的杯子一个接一个地递给所有人,纯纯的乳白色搭配着透明的玻璃杯,煞是好看,最后把盘子搁在桌面上,欣然答应女孩的请求。

纲吉连忙开口:“我可以一起去吗?”

希瑟跟在克鲁尔医生后面,听到他的话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的拒绝意味显然可见。

纲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克鲁尔医生摇头轻笑,像是觉得这个情景很有趣。

宠物医院平日里人来人往,一天两头地就有人借厕所,为了方便,一楼的走廊尽头处就设有厕所,但是克鲁尔医生并没有带希瑟去那儿,而是把她带往楼上的私人厕所。

这里的主人应该颇为富有,即使是厕所,也铺设了豪华的白色大理石,光滑的墙壁和地面闪现出耀眼的光泽,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

希瑟发出啧啧声,熟门熟路地从洗手台下的小柜子里摸索出一小瓶洗衣液。看着不起眼的小小一瓶,却能够无水清洁又能强力去污渍,就是挺贵的,一般人很少消费得起。

克鲁尔医生把人带到后,也没打算走,把门轻轻合上,转动门把锁紧,转过身来,已然不是刚才温和有礼的面容,而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克鲁尔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双白手套,慢悠悠地带上,漫不经心地问:“上次的伤口还好吗?”

希瑟头也不回,平静地回应:“还行,你研发的药还挺管用的。”

克鲁尔骄傲地扬起头,“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克鲁尔,医学界新贵!”

希瑟嗤笑,“沦落到开宠物医院的天才?”

克鲁尔皱眉,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专门来刺我一句是很好玩吗?”

希瑟向他挥了下带有泡沫的手,让他不要在意。

克鲁尔双手环胸,食指敲着胳膊,兴师问罪道:“你这次总应该跟我说了吧,之前那伤是怎么来的?”

希瑟用包裹着细微泡沫的指腹轻刮衣服上的污渍,低声道:“除了那些恶心的蛆虫,你觉得还有谁。”

克鲁尔暗骂一声,咬牙切齿:“在游乐园动的手?还真嚣张...那些家伙是觉得没人管得住他们了?!”

希瑟纤长的睫毛微颤,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压抑着从心底不住上涌的情绪,“势力一天天地壮大,早就被权力熏蒙了眼,你认为他们还会怕什么。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半个月前的新闻报道,他们门下一间五星级酒店曝出的无头女尸案。”

克鲁尔神经质地来回踱步,背着的手紧紧掐住掌心的软肉,“我们现在没法动,就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了吗?!”

“哪会有人愿意出来管事,阴晴不定、黑白不明的复仇者监狱?得了吧,艾丽斯跟他们接洽的次数还少吗?哪一次能说动他们出手帮忙。”

希瑟手紧紧攥着,神色晦暗不明,压低的声线中充满积攒已久的怒火和怨气。

克鲁尔心情有些急躁,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连抽好几口,才平静下来自己疯狂乱跳的心脏,沉声道:“我听说两年前新上任的彭格列十代目现在回来意大利了,他是日意混血吧,听说为人谦和,行事作风也温和,彭格列所涉及的不法业务都被他停掉了好几个,应该算是个明事理的好人物,我们要不要...”

克鲁尔没接着说下去,因为他看到碧眸女孩的眼睛迸射出寒芒,狠狠剜了他一眼。

希瑟表情阴鸷,一双碧绿色的眼眸阴冷得如同初月寒霜,没再听到对方的‘胡言乱语’后,才垂下眼皮,抽出纸巾把葱白的手指一根根擦净,从咬紧的牙关间硬生生挤出一句话。

“黑手党就是黑手党,我绝对不会跟那些家伙合作,更别说去寻求他们的帮助。”

克鲁尔神色莫名,“那白兰杰索呢?那个跟你一块过来的白发小鬼,是杰索家族的继承人吧,你跟他搭上线了?”

希瑟把脏了的纸巾丢向不远处的纸篓,小小的纸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她缓缓说着:“没有,我跟他的相识只是个意外。”

“意外啊...”克鲁尔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彭格列十代目为人怎么样,我们没见过,所以不清楚。但杰索家的小少爷,现在我见了,他倒不像是个黑手党。”克鲁尔轻笑,“也许我们可以...”

“不可以。”

希瑟额头暴起青筋,前额碎发遮挡住眼眸,声音喑哑。

克鲁尔拧起眉心,思索片刻,脸带纠结地说道:“你是怕把他牵扯进来?但是...他理应知道,毕竟他姓杰索。”

希瑟脸色阴沉,警告他:“如果他应该知道,那早就知晓,既然没有,那就不需要你多费口舌。”

克鲁尔无奈摆手,“好吧,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克鲁尔又把手指间夹着的烟凑近嘴边,吐出几圈白色的烟雾,严肃道:“的确不该贸然告诉他,或许会坏了那位的事。”

听到克鲁尔说起‘那位’,希瑟厌恶地皱紧眉头,一张冷脸上少见的浮现出沉重的无奈和挫败的神色,对着镜子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后转身向克鲁尔走去,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旋开门把,径直往外走。

克鲁尔叫住了她。

“唐华就算了,真出事了,他还有地儿躲。”

“但是其他人呢?”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和普通人太过亲近。”

“我们现在可是赤脚走刀山...”

希瑟听不下去了,有些烦躁,“你说的普通人又是指谁?”

克鲁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就是刚才一接到毛巾就盖你脸上的那家伙,还想跟你一起来洗手间,棕发的、眼睛很亮。”

随着他一字一句地比划着,希瑟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两颊皮肤点了火似的发烫,眼神有些涣散,慌张得舌头都捋不直,她猛地回头,朝克鲁尔大喊:“哈?!我跟他哪里有太过亲近了?!”

克鲁尔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有些吃惊,等到希瑟噔噔噔地大踏步走回来,在他面前把门狠狠摔上,门面差点撞上自己英俊的鼻子时,克鲁尔后退两步,后怕地轻揉险先遭殃的鼻部,纳闷地自言自语:“我就好心提醒你一下,那么激动干嘛...”

这章满满的伏笔,主线还没有完全展开,先透点底。

不用强记克鲁尔医生的名字,出场次数并不多。

明天还有一章掉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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