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派天真

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风车被溅上血那天没有人赶来帮助我们,我睁大眼睛记清仇人的模样,我知道所有人都死了,如果我也死了,再没有人能够为我们报仇。

我并不恨彭格列,我们只是盟友,前者没有义务为我家族的覆灭担责;然而,情感上,我的迁怒来得理所当然。

是啊!迁怒。

我的父母如此信赖你们,你们却不曾对我们伸出援手;先人的情谊仿佛只是历史,利益交换的世界我们死了,而你们甚至不愿对此付出更多的眼神。

我的迁怒多么理所当然。

我随机分发着怒火。在彭格列的继承人逐一死去时,我冷眼旁观,甚至觉得太好了——在九代目的儿子被封印之后,这些继承人为争抢十代目的位置打得不可开交,又哪里会在乎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呢?

如此,当“沢田纲吉是彭格列的未来十代目”的消息砸在我脑门上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我去真的假的太好了彭格列你完蛋了!

第二反应是我与沢田纲吉的情谊已不长久,趁着最后的时间我们吃散伙饭吧。

我和彭格列走在两条不同的道路上,不散伙,还能怎么办?

·

Reborn说:“但我必须很不幸地告诉你一个消息。你需要彭格列的庇护。”

我:“为什么?”

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他道:“你的监护人需要。她年轻时是不错的人物,但她现在已不再年轻。”

他道:“你的复仇很完美,也做到了斩草除根,整个家族无一人生还。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悬赏金额持续上涨,七亿八千万美金,足够亡命之徒陆续找过来。”

“等等,”我吃了一惊:“七亿八千万美金?”

按理来说我的悬赏应该在五亿时终止才对。之后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下滑。毕竟在复仇之后我就隐姓埋名每天苦逼地学习,根本没空去杀人,自然也不会有扬名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悬赏居然还升了二分之一?

我脱口而出后对上他微微带笑的眼睛,才发觉杀手果然老谋深算。他说第一句话时我还在酝酿否认是我复仇的事,谁知他一说悬赏的金额,我这只蠢青蛙就栽进了他的网里。

不过,也用不着过多隐瞒了。想必他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吧。

既然坦诚相见,也再没什么好伪装的了。我无所谓地说:“我可以带着她搬家。去哪里活不下去,何必一定要彭格列。”

他没有过多纠缠,只是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个借口也无法让你加入彭格列。”

我说:“我不加入任何家族。你死心吧。”

处理亡命之徒的追杀确实麻烦,但琴子奶奶绝不会嫌我带来了麻烦。我对此很有信心。

杀手泰然自若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我以为他会勒令我搬家,或者至少让我以后离沢田纲吉远一点、将我对后者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却没想到他话题重提地问:“你知道你的悬赏金额为什么不降反升么?”

这个问题我也很纳闷,但我本来打算回头上暗网自己查来着。既然他提起来,我便顺嘴问:“为什么?”

他笑了。

我看着他的笑,有种不详的预感。

·

第几次了不详的预感!出现得太频繁了吧!

错觉!绝对是错觉!

·

Reborn的声音不疾不徐。

“四个月前。十二月七号,位于意大利利古里亚大区的哈特勒斯家族被灭门。事后调查发现凶手仅有一人,武器为剑与枪械。”

“因哈特勒斯家族在当地的威望,该杀手的悬赏金一跃至五亿美金。但哈特勒斯已被灭门,调查进度迟缓,且后续该杀手没有再次出现,所有人都默认这五亿美金不过是摆设。”

“直到两个月前,负责勘测现场的人员才给出了相关的信息。他们一度怀疑是我动手将哈特勒斯家族除去,赏金因此提高。”

说到这里,杀手淡淡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我好像被一只鹫鸟盯上:它虎视眈眈,等待着从我胸膛中叼出我的心脏。

我再也没办法维持无所谓的淡然姿态。

我咽了口口水,胆战心惊地问:“……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他们怀疑你?”

“勘测现场的痕迹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对方使用的枪械只是市面上流通的一般货色。但想必你听说过弹道痕迹的鉴定——基于这点破绽,他们发现对方使用了我的成名技‘Short Shot’。”

听到这里,我不可自抑地汗流浃背起来。我当然清楚成名技这种东西属于私人的领域。尤其是成名的杀手,但凡有人敢假冒对方犯事,绝对会被视为挑衅追杀至死。

我已经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是新仇旧恨一起来!怪不得第一杀手对我颇多关注,想必他一定是以为我故意嫁祸给他……不是,等等啊,我连Short Shot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嫁祸?

所以除了因七亿八千万美金杀来的亡命之徒,我还得应付第一杀手吗?

想到这里我只觉人生灰暗,脑子飞快运转,三度考虑跑到非洲,两次想过隐居美国,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扯淡,我当场一个冥思苦想的大动作:“呵呵……呵呵,有没有可能勘测的人出了失误呢?怎么有人能够模仿Reborn先生您的成名技呢?怎么想都不可能嘛!我看这是个巧合!一定是巧合!”

“巧合?”他意义不明地看着我,语气凉凉的。

巧合怎么可能说服这等嗜血如命的杀手,我绞尽脑汁,灵机一动:“也不一定是巧合!也许有人在我离开之后到了现场伪装痕迹,就为了嫁祸给您呢?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他施施然道:“你说得有理有据,只有一点——这世上能够使出这一招的,仅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我。”

我露出了犀利的眼神,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原来如此!虽然不是三选一但是二选一也符合剧情进程!

“看来凶手就在这两个人之中了,Reborn先生,这两个人分别是谁呢?”我推了推眼镜,扮演着刚刚入职的巡查,询问受害者线索。

“其中一个是我的大弟子,迪诺·加百罗涅,”他配合着我,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失意的服装,衬衫领口皱巴巴的,用受害者的口吻道,“我将这一招传授给了他,他虽然不成才,也勉强能够使出七八分功力。”

“那么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我的二弟子。我亲身传授给她这一招。不幸的是在这之后不久她就失踪了,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此时此刻线索已经分明,案件的走向也逐渐清晰,但我绝不能轻易落入凶手的陷阱!

表面上看加百罗涅不会背叛他的老师:毕竟他家大业大跑也跑不了,而那位失踪的二弟子疑点重重看上去就是嫁祸的凶手。但如果这是狡猾的加百罗涅故意为之呢?

或许跳马迪诺对他的老师早有不满,暗中使坏……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啊!

呵呵,跳马迪诺,好你个欺师灭祖的歹徒!

当然,出于谨慎,我没有马上说出我的猜测,而是继续问:“怎么没听说过您有一位二弟子呢?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呢?失踪之前,你们有闹过矛盾吗?”

Reborn纠正我:“是‘她’,不是‘他’。”

我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日文中的“她”。但这更荒谬了,我直觉如果第一杀手收了一位女弟子,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她默默无闻的,可我从未听闻有这样一位人物的存在。

“抱歉,”我面不改色,“所以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分开之前我们关系融洽,并无不和,”Reborn告诉,“但三年前,因一场意外,她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我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配合流畅,面色无辜,一时之间真像是无害的婴儿了。但我心中的警惕不降反升,我直觉他酝酿着惊天大爆炸:这场爆炸会让我灰头土脸。

最后,我硬着头皮道:“依我看,或许是您的那位二弟子留下了这些痕迹。我从没有学过Short shot,又怎么可能使出您的成名技呢。”

他问:“那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复仇?”

啊这个。我对答如流:“就是普通的——普通的剑术和枪法。”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剑术,哪里学来的枪法?”

“……”啊。

这个问题问得太犀利了,一时之间我难以解释。

我身上的技能,大多数来源于从前附身时的经历。闪着雪花片的老电视断断续续放出片段,印象里有人劈砍着森林里的树木,告诉我从哪一处入手能够击破敌人的弱点,也有人在高楼中穿梭,车水马龙,摩天大楼的玻璃墙面映出他模糊的脸。他低声对我说,“看好了,子弹该对准这个方向发射——”

于是,在意大利利古里亚大区的哈特勒斯庄园里,昏暗的夜色,我持剑砍倒近身的敌人,一手举起枪,对准向我扑过来的敌人,扣动扳机。

“砰!”

子弹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射,短暂地破开空气后射入敌人的眉心。

血花迸溅,我没有沾上一滴血。

我踩着仇人的尸体,像踩着干枯的树。我恍惚意识到:我做到了。

不知是谁教导了我,但看到今天的我他绝对会欣慰。我这样出色的学生,值得一切赞赏。

回忆在我脑海中飞快滑过,再回过神时,眼前的杀手还在耐心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我于是含含糊糊地说:“我无师自通。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虽然一开始有点心虚但马上又得意起来。没错没错,我当然是天才了,剑术和枪法精通是很正常的!

我转移话题:“当务之急不应该是找出假冒您的凶手吗?把话题放在我身上算跑题了吧。我们还是来讨论您的两位弟子谁才是凶手吧Reborn先生。”

捧着咖啡杯的小婴儿没有接我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我被看得发毛:“怎……怎么了?”

·

大概她还没发现她的破绽:又或者她本不觉得这算是个破绽。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底流淌出纯粹的情绪,毫无阴霾。

明明大难临头,却还不慌不忙。

明明不舍得友人,需要放弃时却毫不犹豫。

明明杀了68人,却还怀有一派天真。

而这无畏的镇定、干脆利落的决断、残忍的天真。

一部分,他早已领略过;又有一部分——恰恰是他教授给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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