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为自己愚蠢的天真向三文鱼之神忏悔。
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就像马里亚纳海沟与大脑皮层褶皱一样毫无关系。
我想要摆满一整个餐桌的三文鱼刺身的愿望像黎明前海面上的泡沫,都不需要等到阳光照射,风一吹就破碎了。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顿安静完整的午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了。
酱汁与肉沫在空中横飞。我一蹬椅子躲过飞来的餐叉、匕首、雨伞、拳击手套、蛋白粉……
也没有人告诉过我瓦利亚的高级干部餐厅危险程度也这样高极啊。
我端着自己的那份意大利面小心的远离中心战场,坐到玛蒙身边——只有她身边勉强还算清净。
斗篷下的脑袋向我偏了一偏,三瓣嘴向下抿着,意外的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还以为她会借机向我勒索一点财产,比如保护费之类的。
不管怎样我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安心填饱肚子的位置了。坐在贝尔菲戈尔身边太过危险了,这家伙简直是风暴中心。我还没有咽下第二口三文鱼他就已经站到桌子上扔匕首了。
斯库瓦罗倒是一直心无旁骛的大口吃着海鲜意面,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这种超乎寻常的定力让我第一次对这位代理队长肃然起敬。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片狼藉的留着脚印的餐桌上吃饭的。
起码暂时我还做不到这一点。
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这群家伙们的餐桌习惯大概就是——
饭前,在等人到齐的时间里互相斗嘴嘲讽,可能会小范围的打一架,默认规则是不可以波及菜品。
人到齐后是一段补充体力的平静进食时间,算是休战期。
大概二十分钟后,进行饭中的火拼。这一阶段的活动格外激烈,往往连我也不能幸免。
就像此时,我忍无可忍地站上椅子抄起一盘蛤蜊糊向餐桌上那张欠揍的笑脸。
贝尔菲戈尔的金发一甩躲了过去。并顺手回敬我一盘不知被谁扔来的牛排和三把匕首。
只有这时我才会真心称赞瓦利亚的队服,不会轻易沾水沾油的材质实在是太好了。
不敢想象如果是我自己的漂亮衣服每天我会有多么崩溃。
中场休息的裁判官是斯库瓦罗。
暂停的倒计时从他的餐盘里被甩进不可名状的食物残渣开始。
在接下来的三十秒里他会用那把沾满血腥气息精心保养的左手剑一个不落的劈过去。偶尔面对某些反应较快的漏网之鱼会再补一拳。
到此为止战争终于进入尾声,大家各回座位找找还有没有形状完整的食物可以再填一填肚子。
作为经常出入各种危险的环境、专业的暗杀人才,这帮家伙倒没有特殊的洁癖和挑食的习惯。
我捋一捋被削掉的几段发丝,拿出偷偷藏起的三文鱼。
忍不住再一次为自己的适应能力折服。
自从加入瓦利亚后我的忍耐阈值都得到了乘坐火箭般的提升。
斯库瓦罗可不可以突然死一次啊。
这样我第二天一早就可以抛下一切逃出这个鬼地方。
当然也不要太早了。
我还想在离开之前最后吃一顿这里的三文鱼晚餐。
*
死亡是最平常不过的意外。
每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在有生命迎接死亡。
一个人一瞬间的状态改变,也许会影响另一群人的人生。蝴蝶在数千里外的雨林振翅,便会为平静的西海岸带来一场惊人的骤雨狂风。
杀死一个人远比杀死一只狡猾的猫要简单得多。只需要扣动扳机,然后静静等待子弹没入皮肉的回音。
至于别的则完全不在他们这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的死亡对认识他的人来说是不幸的灾厄还是命运甜美的馈赠抑或是意料之中的胜利果实对他们这些杀人者来说一点都无所谓。
只有这一点让我觉得待在这里比从前更轻松。
毕竟我从前的搭档实在太啰嗦了。明明只是个冒牌货修女,却总要像真正的上帝的士兵一样装模作样地为死者做最后的祷告。
既浪费时间又虚伪的让人作呕。只可惜我那时还不是她的对手,就算是冒牌货修女也是个有高武力值特质的战斗修女。
说来说去,我也只能在她身边无聊地踢踢石子罢了。
不过,我的新搭档就非常具有令人感动的淳朴的现实主义。
斗篷下的小婴儿幻化出敏捷的触手上下搜刮着趴伏在地的尸体的口袋,在无计可施后以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丝价值的信念薅走了尸体手臂两边变形的银质袖扣。
她抱怨地嘟囔道:“都是些没油水的杂鱼。下次这种任务我要更加仔细的考虑一点了。”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就这样放着尸体没关系吗?”
“等下会有瓦利亚的低级成员来清理的。”
“真方便啊。”
这种“证据”以前往往都要靠我们自己动手的。连人带车沉进沼泽啦、剥下脸皮扔到森林啦……麻烦一点的还要想办法藏起来。
专业机构就是比业余的体验更舒适啊。
最近,我偶尔会回忆起从前的“同伴”。这个形容还是让我觉得很别扭,也许是潜意识觉得我和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吧。还是用“同事”更好一点。
我偶尔会回忆起从前的同事。我把这归结于刚到新工作场所的对比心理。
虽然现在我的身边也净是些怪人。
但是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跟其他人一起坐在同一张餐桌前吃饭。
不是隔着长长的餐桌、分坐两边的,也不是在任务途中草率的填饱肚子那种。
我们彼此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进食时的神态,低垂下的眉头、挑剔的眼神。
共享这样的时刻真的可以吗?
我这个不知底细的新人也许会突然掏出手枪击碎对面黑胡子大叔的脑壳哦。
“mo~莉莉酱~这样说很过分哦,我们列维才只有21岁啦——”
“啊?!真的假的?”
我因为太过惊讶而猛地转头,却忘记了另一半头发还在路斯利亚手中。
“嘶——”好痛。
“哎呀不可以乱动啦,马上就要编好喽,路斯利亚爱的麻花辫~”
现在的重点才不是什么前缀奇怪的麻花辫。
“21岁!?那个刺猬脑袋色眯眯的大叔吗?他只有——21岁!?”
“莉莉酱这样震惊的话会伤到我们小列维的心哦,他还蛮喜欢你的呢。”路斯利亚说道。他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手指不停地在她的黑发间穿梭。
“……不,难道,他患有那种奇特的病症吗?生下来时是老头的样子,慢慢的会变成孩童的那种。”我还是没办法接受脑海中浮现出的脸具有那样年轻的年纪。
“唔……我想不是。因为列维他,从我认识他时就是现在的模样了。”
“……你们认识多久啦?”
路斯利亚难得抬头想了想。
“大概有七年了吧。那时候我们还都相当年轻呢。好了!大功告成~将将~”
我抚摸着柔顺的长发,手中的麻花辫触感紧实,造型精致。路斯利亚还在辫子上特别为我留出了几根碎发,以显得更加俏皮。
“谢谢你,路斯大姐。”
“没关系哦。我也很喜欢做这种工作呢。很漂亮吧?”
“嘻嘻嘻丑死啦~”
贝尔菲格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们身后经过,笑嘻嘻地煞风景道。
然后,那双擅长玩弄匕首的、修长有力的手指便毫不客气地向我的辫尾袭来。
如果未来有一天我的面前能够摆上一个决定面前之人生死的按钮,那么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用毕生最大的努力、哪怕下一秒力竭而亡,我也要狠狠地把那按钮砸进凹槽。
到目前为止我就是这样讨厌这个人。连我也找不到更具体的原因。
事实上,贝尔菲戈尔并不是我遇到的人中最恶劣的那个。这个无聊世界的阴影下潜藏着数不清的邪恶与黑暗。我也算是小有所成的亲身经历过那一面。
我自诩是个冷静的人,从不会为无谓的挑衅让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这一点也获得过阿莱西亚的肯定。
然而,面前的这个人总是可以轻易地挑动我的神经,让我引以为豪的冷静化为乌有。
无论是闪着傻气的金发、欠揍的笑脸、黏糊糊的声音……甚至连那件俗气的条纹衬衣都让我讨厌透了!
我怀疑他邋遢到从不换衣服!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每天都是这一件衣服从早穿到晚!
这种不知来由的烦躁感只能让我感到更加愤怒。
我真的变得想要杀掉这个人。
路斯利亚在一旁惊叫出声:“呀——女孩子不可以玩这么危险的玩具~莉莉酱快放下手枪啦~”
战斗中心的少年们置若罔闻,还在玩着并不是儿童向的杀人游戏。
路斯利亚状似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在少女试图搬起长沙发砸出去的前一秒,摆起了拳头。
“好啦,就到此为止吧。”
“唔……”
“哼……”
我捂住腹部,身体不受控制的缓缓倒向沙发。
居然偷袭……
路斯利亚转了转手腕。
“哎呀不要这样瞪着我嘛莉莉酱贝尔酱。因为斯库瓦罗他,专门嘱咐过我不要让你们再打架啦。最近的财务有点困难呢。”
“那关王子什么事?”贝尔菲戈尔苍白着脸。
“谁让你们总把这里打得一片狼藉的,修理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呐。好啦,吃过苦头后就这样好好相处吧~”
“想都别想。”
“嘻嘻,王子早晚要宰了你这个人妖。”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