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幻想猎人(下)

4

“张嘴。”

我捏着六道骸下巴,拿口红在他嘴上画,他嘴唇偏薄,也容易上色,我经验不足,只直觉涂多了,就放下口红换上小指,给它抹开、抹匀。

稍微有点太亲密了,我手指在抖,但尚且可控。

我说:“嗯……再张大点。”

我皱眉,眼里只剩下这未完成的灰粉色。小指蹭着他嘴角细细的线条,最后把整个下唇勾上一圈。上唇的唇峰用口红尖重新补了形状,不小心晕开一点,被我拿无名指抹掉。

“像这样抿一下。”我指着自己做了个示范。

六道骸照办,唇妆画得很完美,他睫毛长长,像有两只昆虫落在脸上。

“看着我。”我捧着他脸,决定再补点眼线,“向上看,看着我的眼睛。”

一场避无可避的凝视就此开始。我们在这已经待了快一个半小时,除了“给他化妆”,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六道骸更为诡异,他就这么乖顺地任我摆布。

“先确认一下,你还有意识对吧?”似乎再晚一点就来不及问出口,我出乎意料急切。

他轻哼一声,说:“你呢?”

我看着他,脑子也渐渐清醒,我说:“慢慢想起来一些东西了。”

我在梦里,我重新意识到这件事。过去与自我在前几个梦中沉睡,现在又突然苏醒。问题在于,六道骸究竟是谁?我和他又为什么会在一起?

但总之,我必须得先出去。没什么特别理由,梦境造不出没见过的东西,我还有很多东西想吃,而且,我得好好和沢田纲吉分手。

六道骸说:“我倒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手上动作停下,我看着他。他眼神平静安详,在这种情境下倒显得恐怖,他没说谎。

“你是谁?”我是时候知道这个了,“你之前调查出了什么?”

“一名幻术师。”他语气轻佻,“调查出什么……kufufu我们都难逃一死?这个算吗?”

“你看上去不像会认命的家伙。”我说。

“闭眼。”我拿刷子在他脸上拍拍打打,“你还有想做的事。痕迹太明显了,你也想走。”

“‘也’?你想离开?”六道骸倒是一副惊讶模样,“我以为你巴不得永远活在梦里。”

我抿着嘴微笑,“再多说几句?嗯?”

他睁开眼睛,在开口的一瞬间被我打断,“闭眼。”

我换把刷子修整眼妆,“我们该怎么出去?”

“根据经验,需要梦境的主人主动打破梦境。”

“……我?”为了不显得自恋,我空出几秒才回答。

“kufufu还能有谁?我吗?”

“我现在挺想出去的。”

“那你没真的想。”他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你再多想想。”

“好好好。”我回话,脑内一团乱麻,“不过为什么要化妆?我一直没搞懂这段。”

“可能我俩长得像。”六道骸突然开口。

“是吗?”

“毕竟都是意大利人?”

我干笑两声,“哈哈对哦。”

他适时跳过话题,“kufufufu,话说你是怎么清醒的?”

“我不太清楚。”我只有个猜想,“因为看见了那个小孩?现在不都说什么‘童年创伤’嘛,虽然我不太喜欢孩子,也不太喜欢笼统归因,但或许,我就这么想起了自己。”

“我倒觉得是因为他刚刚刺你那下。”他嗤笑一声,“不过,症结在你童年创伤这点,我倒是认可。”

“那故事可太多了。”我摇头,也不管他闭着眼能不能看见,“慢慢找吧。”

“kufufu你感觉自己很可怜?”

“我觉得所有人都很可怜。”我托着他的脸,几秒结束最后的散粉流程,“好了,完工。可以睁眼了。”

“你长得蛮好看哦。”我说。

他假笑:“kufufu彼此彼此。”

我们一起看向镜子,镜中映出两张脸。

六道骸开口:“你化妆……”

“我不太会给人化妆。”我摆手解释,“我自己平时怎样,给你画的就怎样。”

两张脸看上去有七分像。

“其实我还挺会画画的。”六道骸说着,拿起一支黑色眼线笔,作势要往我手臂上涂。

第三个声音将我们打断——

“好险好险,终于找到你了。”K在我俩旁边出现,她的脸正对镜子。

镜中没有她,我看见自己的脸,比上了妆的六道骸更白。

4.5

“所以‘幽灵’真的存在?你没有任何精神问题?”我从没听六道骸用这种语气说话,像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轻飘飘如梦似幻,但他咬字清晰,好像有多正经。

刚刚K突然出现,几秒后又满脸惊恐地消失。她离开时梦境一并碎裂,我们坐回陌生的客厅沙发。

“我现在,比较想打人……”

我嗓子疼,开始流血。喉咙靠前偏左的位置,伤口裂开,一吸气就疼。我轻轻呼吸,希望空气能温柔通过喉管。

之前的治疗、幻术治疗失效,红色的血流了我满手满身。

“……要不,要不你就,还当我有病好了。”

一双手从身后覆上我脖子,我肩膀瞬间僵硬,全身注意力都集中于那双手上,是柔软温热的人类皮肤。

伤口再度愈合。我动了动脖子,转头,之前门口捡到的那孩子在迷茫看我。

“好厉害呀。”我摸摸他头,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还好,这个年纪的小孩我能抱起来。

我问六道骸:“怎么和他相处?趁你没完全失忆,快,教教我。”

直觉和眼睛都和我说:这孩子是小时候的六道骸。天知道我完全不了解他,一点也不。这绝对是我“童年创伤论”的附加意外。

“你现在就做得很好。”六道骸随意看过来一眼,“他没有多少意识,行动都取决于我的态度。”

我眯起眼睛,“所以之前刺那一下……”

“抱歉。”他微笑摊手,“但效果显著,kufufu不是吗?”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他说,“记得你该做什么就好。”

“我想想,三次。”六道骸伸出三根手指,“梦中场景再转换三次后,如果你还没做到,那我就只能自己先走。”

“你能自己走啊?”

“只是稍微有点麻烦。”他挑眉,又似乎笑得蛮开心,“kufufufu我还是第一次见幽灵。”

我低头,把下巴靠在怀中小孩头顶,“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多。”

“比如,你为什么突然想出去了?”他的手绕上我头发,再用力我就会痛,“这个我也没搞清楚,稍微有点难相信你。”

“人不都这样?”我叹了口气,顺着他的方向挪动脑袋,“消沉一周,再重新振作起来,把生活换个样子。如果不这么做我哪能活到现在?”

“C和F也可以抛下?”

“我收回前话……”我看着他的异色双眼,后背隐隐有寒意攀爬,“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多。”

他松开头发,拿手指蹭了下我的脸,“kufufu放心,很少人知道这件事的,很少很少。”

两次短促呼吸后,我问:“沢田纲吉知道吗?”

他把问题抛回来:“你觉得?”

我移开视线,“很难不知道……”

六道骸把手放在我手旁边,一起顺着那孩子的头发,问:“所以你想怎么办?对那些幽灵。”

“她们真的存在。”我陷入思考,“我也只能,装看不见?”

“哈。”他笑出声,“你在讲什么笑话?”

“人类寿命太短,我和她们本就不该认识。”我收紧手臂,“这样最好。我不是没有朋友,只是从前认为幽灵最可靠,所以把其他人都拒之门外。”

他说:“听上去很冷血。”

“你是HR吗?要求这么多?”能这么快转变想法我也很意外,或许只因为阵痛太烈太强,我不得不面对。同时我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考虑自己人生的终结……毕竟幽灵的生活永远不会落幕。

六道骸最后警告:“kufufufu,希望你没有高估自己。”

5

“医生,你、你轻点动手,嘶——”

“你倒是关一下痛觉中枢。”

“那个坏了。”我看着冷白色天花板,“麻烦你注意点。”

六道骸说:“加钱就行。钱越多,服务态度越好。”

“最近经济拮据……”

“你不是在给黑手党当杀手?kufufufu这个还不够赚?”

“开源也需节流……”

他停下动作。我迅速补充:“给你的钱还是有的。”

六道骸问:“现在我很好奇,你给黑手党都卖的什么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选择。”我摇头叹息,“复制人连信上帝的资格都没有。”

“你信上帝?”他话题转得突然。

“不信。”我被他问得一愣,“这只是个比喻。”

我们之间冒出几秒沉默,我说:“你对‘上帝’是不是太敏感了点?”

“kufufu因为我是恶魔。”他扯出个露牙大笑,看上去还真有点样子。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不要相信黑手党。”我还是忠告他,“暴力永远无法带来和平。”

“原来你是这种人设?”六道骸挑眉,手上继续动作,他把镊子伸进我腿上伤口。

“嘶——”

“忍一下,麻药会继续损坏你的神经中枢。”他按着我的腿,“我不太会修复制人。”

“那你有认识的靠谱医生吗?给我推荐下?”

六道骸有几秒没回话,他突然停下动作,和我对视的那双眼睛满是清明。

他平静地说:“一直想着要人来救你的话,永远也出不去。”

“你这精神力也太强了。”我感叹,“现在还能保持清醒。”

“快不行了。”他耸肩,“提醒下你,还有两次机会。如果我强行离开,kufufufu你会失去不知道多少记忆。”

我点头,“听上去倒还不错。”

“你以为这便宜好占?”他挑眉,“想试的话我现在就走。”

“那你还是再留一会。”我扯住他白大褂,“对了,究竟有没有擅长修复制人的医生呀?”

六道骸扯扯嘴角,“没有。而且你又不是什么‘复制人’。”

“我当然知道啦。”我对他微笑,“但还是谢谢你。”

5.5

一个纯白建筑,像是病房,细看并不干净,血渍和脏污半遮半掩藏在角落。我推开门,对面是一堵白墙,长条走廊无穷无尽,我的门牌号是“2049”。

一瞬间天花板报警响起,刺目的红遍布所有空间,远处好像有什么爆炸、碎裂,我决定跑出去。

火,高温扭曲我的视线。一只冰凉的手突然冒出,拉着我冲进火海。不烫也不痛,踩在布满玻璃和碎屑的地上我也毫无感觉。

五六岁的六道骸拉着我跑出火场,踩了几十米草地才停。我气喘吁吁环顾四周,一望无垠的柏树林,一座看上去像电影里科研机构的建筑,不过从屋顶到窗户全冒着火。

我与熊熊大火相隔约五十米,靠着棵柏树坐下,小时候的六道骸站在一旁。

我问:“这是真的吗?”

六道骸笑着看我,婴儿肥挤出可爱轮廓,他双眼却血丝满布,右眼更是红得渗血,他说:“你觉得呢?”

他浑身上下都溅着血,深蓝的头发有几撮粘起来,变成深紫,脸上一抹血痕从嘴角延伸到耳朵。可能是没见什么光,他皮肤白得和衣服一样,这血往身上一盖上,像个小小的假人。

我走过去,说:“来点水?”

他递给我一个白色马克杯,装着满满的水。

“再来条毛巾?”

白毛巾也有了,就是他递来时留下个小小的血手印,我自言自语:“没关系。”

水打湿毛巾,我开始擦他的脸,他就那么安静站着,任我摆布。我把他头发拨开,额角也擦了干净,这张异常苍白的脸终于浮出水面。

“我好像知道太多了。”我轻轻碰着六道骸右眼眶,那里有一圈像长期按压的红痕,“要不这样,你给我来个失忆术?”

“你到底是谁?”他后退一步,拿出三叉戟。

我配合地伸手过去划了一道,不疼,就是有点晕,而且越来越困。

“能不能别每次见面都这样?”我看着血流出来,很好,是红色,视野开始变暗,“这让我出去后很难不想报复回来。”

6

和上场梦一模一样的柏树林,只是白色建筑消失,变成了棕灰的平房仓库。我站在大门三十米开外,空气湿润,背后传来风吹树林的“沙沙”叶响。

我朝仓库走两步,却感知着风在前头拢出堵墙,叫我再进不得。一转身,草地上有点点红斑,霎时后腰一凉,我背手一摸,一片濡湿,骨子里泛起熟悉的惊恐,我拿手到身前一看,是红色的血。

这回可不能装作无事发生,疼,是真疼,和十二年前被刀砍上时一样疼。我撑着身子挪个方向,看着仓库,熟悉的记忆重新上浮。无法忽略的撕裂感震得我忍不住跪趴在地,开始尖叫。

一个小女孩从仓库跑来。我想我已经摸清这个梦境。

十二年前的我冲过来,手忙脚乱地在她认为的伤员身边打转,最后脱下外套,绑上袖子压紧伤口。

“你没事吧?”她蹲下来握着我的手,她手腕上有伤口,是被麻绳磨破了皮。

我说:“我还好,你怎么样?”

“我没事。”她摇头,手越攥越紧,又突然松了力,她看着自己手腕问道:“为什么?我好像不疼了。”

因为我在疼,当然我没这么说,我说:“这是梦啊,梦里当然没有感觉。”

“啊?”她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设定,脸皱起来,“那要怎么出去?我都知道自己在做梦了,怎么还没醒呢?”

“就这么想走?”我躺在地上,捏捏她脸,“和我待一起不好吗?伤心。”

“我朋友还在外面呢,我得醒过来和她们在一起。姐姐你也是,梦醒了伤就好了。”

“梦醒了你就会疼哦。”我看着她的手腕。

她犹豫了一下,皱眉说:“她们需要我。”

我们一起待了两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风更大了些,让她靠我更近。

“怎么还没醒啊?”她摸摸我的背,应该在安抚。

我笑着说:“因为我不想你走吧。”

“你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她绞着手指,“醒了才不会疼。”

“嗯……我舍不得你疼?”我逗她,声音有点颤抖。

仓库突然爆炸,激起漫天烟尘,我怔愣两秒,感到有什么东西也轰然倒塌。我记得仓库是砖木结构。火从屋后开始烧,蔓延得很快。

十二年前的我脱力倒地,泪水不断从眼眶流下,她吸了吸鼻子,问:“哥哥和妹妹都受伤了,她们被捅到肚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看见她后腰有血迹缓缓漫开,原来到这个情节了啊。她身上带着我早已失去的坚定和勇气,但无论梦境还是现实,疼痛都永远存在。

我抚上她的背,说:“亲爱的你做得很好,你努力保护了其她人。”

救援还是没来得及,那对兄妹最后死了。

我说:“你已经尽力了。”

她马上会因失血过多晕倒。

“我得走了。”她晃着头,“他们拿着刀,说不准还会对谁下手。”

“我不想你走,一走你就会疼。”我拿起她的手,让她触摸自己后腰的伤口,“很疼的,像我现在一样。”

“可我朋友们都在那。”她嗓子有点哑,“姐姐你快让我走吧。”

我嗓子发干,不住咽下口水。我比不上十年前的自己,我不够坚韧,太过懦弱,现在只会逃避。

但离开意味着痛苦,不是身体上的伤痛,是无法违逆的命运苦果。我知道她的未来,她会切断和所有人联系,独自躺在医院,独自去法国,独自迷上幽灵。就这么和现实世界渐行渐远……这么说好像和在梦里没什么两样……

“你走吧。”我指着燃烧的仓库,“往那里跑,别回头。”

我看着她独自冲进火海,接着闭上眼。我羡慕从前有明确目标的自己。现在也得有点想法吧,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讨厌什么倒是清楚。

至少目前,我讨厌所处的这个世界,讨厌这个不断被裹挟、不断被推着走的自己。

突然间一个阴影出现,阳光被挡了点。

“下点雨。”我没睁眼就吩咐。

“kufufufu,全烧掉不好吗?”

我语重心长,“旁边都是森林,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这场暴雨浇灭林中大火,也浇碎了我的梦,天幕崩解出蛛网的裂痕,“咔嚓”一声,全都向我倾倒。

一睁眼,六道骸侧身坐在沙发边。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

“kufufu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活人。”

这是我的住所,我躺在客厅沙发上,起身就能看见熟悉的窗户,外面阳光灿烂。

熟悉的声音响起,开门声。

六道骸语气上扬,“狱寺隼人啊。”

不,我现在谁也不想见,谁来都不行,熟人更不行。我躺回沙发,用毯子蒙住脑袋,“我能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变成死人?”

“别做梦了。”六道骸起身。

我迅速扯住他衬衫,“能不能把我打晕?不、扎晕,像上次那样,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他回我一个假笑,把衣服抽走,说:“我去开门。”

“幻想猎人”两章中的梦或多或少来自电影,列几个对我有明显影响的:

①《野兽》,港版译《超时空爱杀》,时空跳跃灵感来自这里;

②《银翼杀手2049》,时间设定、AI投影、复制人都源于此;

③《水牛城66》,我没那么喜欢但仍然欣赏,看这部的“大头贴戏”才有“3”;

④《五月十二月》,看这部的“化妆戏”才有“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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