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四天X黑白键

新一轮的邮件来了。狱寺隼人帮我把信和明信片拿回来,我在拆刚到的一箱书。

雨声隔着窗户都能听见,像开了巨大的助眠白噪音。树叶和花草在动,目前看来,风吹的效果大于雨打。

我手臂的动作幅度则更大,一本本书和一张张纸片整整齐齐摆在地上桌上。

「好长一阵雨。」

一个朋友以此开头。我看着窗外,雨水打在玻璃上,蜿蜒流泪,确实,好长一阵雨。

雨天适合安静忧伤的电影,我准备放《海上钢琴师》。

片头刚刚开始,狱寺就抬手出声:“哦,这个我看过。”

还算情有可原——我怀疑他把所有名字带“钢琴”的电影都看了。

我问狱寺:“你是不是很羡慕1900?”

羡慕他如此坚定地选择所爱,在凡人之爱与灵魂之爱中,义无反顾地投向更接近上帝的一边。

这么说来,该是我羡慕1900。狱寺有他自己的信仰,他对沢田纲吉的维护胜过对他自己的尊重。家族吗?追随对象吗?我也有点羡慕。

他从牙缝里挤出笑声,“你非得在当事人面前作出评价?”

我摊手,“当事人不知道的话,评价还有什么意义?”

狱寺沉默一会,“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不。”我迅速摇头,“我对绝大部分人都不作评价。”

“呵,那真是我的荣幸。”

我感觉像回到从前,虽然没小时候那么亲近,但比大学时更熟稔一些。

有时我会讨厌自己的敏锐,毕竟人心没那么难以靠近。狱寺偶尔顾左右而言他,他的回避总让我觉得像踹了脚棉花。

当然,再怎么都不会比“爱情魔药”尴尬,我当时算是落荒而逃,只感叹了声“哇,好厉害呀”就找借口溜回房间。

第二天他竟然还能一切如常地和我搭话,这是解开了什么心结……我很好奇。

“你现在没那么容易生气了诶。”我看他一眼,“这很不错,对身体好。”

他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问:“你怎么看这部电影?”

我撑着下巴,学他上次讲话:“哦?你是这种喜欢和人交流观后感的人吗?”

两秒停顿后,狱寺有样学样:“我也不听绝大部分人的影评。”

我们对视一眼,都开始笑,缓过劲后是他先开口,他说:“我很喜欢,我觉得很浪漫。”

“……你连《罗马假日》都觉得悲伤现实。”

“这两部的结局取向完全不同啊!”

我大声指出:“承认吧,你就是喜欢钢琴!”

“……对。”他点头,眼睛像绿玻璃闪动,“我就是喜欢钢琴。”

家里没有钢琴,我看向定格在片头的屏幕,声音压低,恨恨地说:“所以我讨厌黑手党。”

我知道狱寺弹得有多好,练得有多久,那双手本该放在黑白键上。

但我没资格替他喊冤,他心甘情愿。

暴力能带来什么?这是权力的牢笼。一双更遥远有力的无形之手操纵棋盘,摆上所谓命运的道具,排演既定的戏码。

祂说:“就这样随便聊聊。”

我们自以为完全自由,兴高采烈地选定了好像正确的“唯一”,走上权力希望的那条路。

所以我讨厌黑手党。

狱寺扬起下巴,“那你还和黑手党谈恋爱?”

“曾经被好莱坞蒙蔽视线。”我扯出个假笑,“我当时哪知道黑手党代表什么。”

“嗯?”他挑眉,语意不明。

我继续说:“谈恋爱嘛,起先是很开心,但我受不了无休无止的枪声……这不好习惯、其实也不该叫人习惯,身处其中当然痛苦。”

两个长长的呼吸后,他问:“那现在呢?”

“决定分手后,感觉好多了。”我微笑。

咕噜、哒。

一团花瓣落下。

芍药开了两三天,现在开始凋谢。中心的浅粉色花仍在盛放,边上一朵的一半身子却掉了下来。花落无声,但那半朵砸在桌上,变成散落开来的将近十瓣。

“得换花了。”我凑过去把掉下的花瓣放进手心,“隼人你有什么新花建议吗?”

“……百合?”

百合好香,但是放几天没事,死不了人。

就像游戏新手总忘记按键在哪,我看见一摊浅粉躺在黑塑料袋里时,才想起自己会幻术。三支挂着露珠的百合出现,我手指捏着绿茎,鲜切花带来一种独属于生命的湿润体验。

可这是假的,这是幻术。

我想起K说过:“幻术是真的。”

百合消失,我可不敢现在把它们放进花瓶,真实的生命总是更加脆弱,这芍药要是再动一下,不知道还能剩几片花瓣。

狱寺又戴起了眼镜,我想起之前和沢田纲吉出门也买过一副,纯装饰用的玳瑁框平光镜,镜框偏圆偏粗,看上去像猫头鹰。

我翻出来递给他,“戴上看看?”

狱寺隼人接过,乖乖把它卡上自己脑袋。

“嘶……”我撑着下巴端详,“感觉变时尚了。”

“嗯?”他还穿着家居服,看上去难得平和松弛。

“和你平时不同风格的时尚。”我伸手过去把眼镜拿掉,“但不太适合你。现在的你只像你自己,没什么好让我多说的。”

他看着我手上的眼镜,“你戴上看看?”

我戴上后,他看了几秒突然发笑,肩膀颤抖,手捂着下半张脸,挤出一句:“像猫头鹰。”

“……我就知道。”我凑过去捏他耳朵,摸到一手冰凉。

“这什么?”我拨开他耳畔头发,“你打了这么多耳洞啊。”

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朋克外表是狱寺叛逆气质的最显性表现,他被人敬而远之,很大原因来源于此。

这人或许对庸常之物没有苛责,但绝不会容许自己堕入泥沼。应该像飞蛾扑火一样燃烧到死,暴烈的爱与恨才是生命的主基调,非得有点什么让人生死魂灭也在所不惜的东西去追求。

从前我会羡慕沢田纲吉有狱寺隼人,现在我更羡慕狱寺隼人遇到了沢田纲吉。

我摸着狱寺耳朵,说:“好羡慕你。”

“什么?”

“你有自己的目标,有非常明确想做的事。”我挑了个侧面回答,这气氛属实不适合提“沢田纲吉”。

忠诚本就是一种信仰要求,但我似乎两个都没有,无论世俗意义还是宗教意义。

“嗯……”他像不常被夸的小孩一样,迟疑了一会,开始转移话题,“你以后要做什么?”

我笑着说:“你现在好像电影里的爸爸妈妈。”

“这是关心!”

“哈哈哈现在更像了。”

把全身心的信赖都交付给另一个体,这我永远没法做到,我知道沢田纲吉人很好,他骨头很硬,心肠却相当柔软。

但他本身经受的拉扯太大,我害怕有一天,弦不小心崩断,至此,桥梁坍塌,依托于他的所有都毁于一旦,坠落激起的滔天巨浪将裹挟着复仇与愤恨,无差别吞噬静静长河的两岸。

是恐惧让我痛苦又清醒,人的命运不能靠另一个人来实现,也没有人理应背负谁的命运。

我现在仍深爱“幽灵”这个意象,她们会吃掉人类正经历痛苦的灵魂,生命的长度从情绪传递,幽灵得以存活,人类得以舒心。

如果我的死亡能结束一切……但不行,生命只单纯是生命,死亡只能抚慰我的逃避。

无法撼动的东西仍旧无法撼动,我开始对此不满。人总是祈求自己所认为“应然”的实现,但祷告只能安慰自己,静态环境止不住内耗。

可以说是一种类似直觉的幻象,我看见C和F的灵魂重新走进妈妈体内。她是跨越了什么?放弃了什么?现在才能重新得到些什么。

我给朋友的回信写了个开头:

好久不见,非常非常非常想念。巴勒莫雨还没停。你那还好吗?芍药花期太短,但花真的又大又美,花落的过程也很漂亮。我夹了两片花瓣放在信里,你应该已经拿到了?

我坐在楼梯上,头靠着扶手看狱寺,他还在翻文件,我问:“你玩过《逆转裁判》吗?”

“什么?”

“你和里面一个角色有点像,他叫御剑怜侍。也是银头发绿眼睛,就是发色比你更灰一点。”

“你很喜欢?”

“喜欢。”我和他对视。

他突然笑了,问:“你同时爱几个人?”

我正正经经回答:“我同时需要很多人。”

建立情感联系需要基础,相对的、一部分的坦诚。我自认现在已经尽力展开自己,但接不接受就不归我管了。

他慢慢走近,我仰头看他,太高了。

我拍拍旁边楼梯,说:“坐过来吧。”

他摇头,径直走到我面前,在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下。

空气安静,但好像有香气流动,我仿佛听见芍药又掉了花瓣——幻听,但香气还在。

“那就,跪下。”我这么说,指着面前空地。

狱寺隼人总是皱着眉紧抿嘴唇,绿眼睛看上去苦大仇深。但他嘴唇不薄,其实还有点肉,轮廓清晰,唇型饱满,下唇比上唇厚。

即使眼尾转折挑起,眼神一直又凶又桀骜,他放松的唇角却自然上扬。嘴角两边些微凸起的软肉让那线条收拢,描得很浅,不关注他嘴唇的话很难发现。

可爱,像猫咪。

他跪下时,我一直看着他的嘴唇。

看上去很好亲。

也让人很想亲。

我凑近,他下意识闭眼,我笑了一下。

在他反应过来睁开眼的瞬间,我才咬上去,当然,收了点力。他好像不会接吻,没关系,聪明人学什么都很快。

一曲终了,我喘着气捏起他下巴,拇指按在他嘴角软肉上,轻轻一压就能把他的嘴角往外牵。我想按在这很久了。

“来,笑一个。”我手指用力,同时他面部肌肉也在动作,狱寺隼人顺势露出微笑。

他盯着我没动。

“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摸上去,感受他睫毛不断亲吻我的手指,“像绿色的湖。”

像特雷维喷泉的池水。

我说:“我好久没见过海了。”

“你想去吗?”狱寺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我好像被传染,也学着他那样把大脑放空,把声音放轻:“我想看海。”

感谢幻术,切法卢的海滩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我坐在海边石头上,狱寺跪在前面沙地,我双手扶着他的肩,在亲上去前顿住,看了两秒他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睫毛,将他的头转向海面。

我说:“看,冬天的切法卢海边。”

海水颜色很深,蓝得发灰,浪花带着泡沫像卷起白色的网,打在沙滩上又立刻失踪。

狱寺握住我的手腕回头,“看上去很冷。”

“应该吧。但当时我没下水,不太清楚。”我拿手指背面蹭着他的脸颊。

突如其来一阵海风吹过,狱寺先一步把挡在我脸上的头发拨开。

他的头发也被吹动,我摸上他右耳,说:“要不然我也多打几个耳洞?”

“为什么?”

“因为……太,无聊了?”

“这算什么理由?‘打耳洞’让你觉得有趣?还是‘很多耳洞’让你觉得有趣?”

“多少找点事干。”

“这不是个回答……”

“可能是没什么意义,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那现在呢?”

我直起身子,环顾整个海滩,对狱寺点头,“现在觉得幻术很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他笑起来,“看你坐着本来就很有趣。”

你或许真的爱我,但你又忠于谁?你会为谁去死,为谁而活?你信仰哪种理念?在哪条路上奋不顾身?

我问:“你喜欢我吗?”

他有一瞬怔住,咬了下自己嘴唇,才轻轻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比你想象中久一点。”

我笑道:“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狱寺耸肩,“是在你不太理我之后。”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多少有点惊讶,“刮目相看呀隼人。”

“你不觉得吗?”他戳着我左脸,“最隐蔽也最安全,没有回应自然也没有拒绝。”

“逃避主义、回避人格。不过,恭喜你现在终于直面自己?”我手里多出两个酒杯,递一个给他,碰杯一饮而尽。

“毕竟你之前……”他说,“从来没真正处于这个世界。”

我花了两秒才理解这话,他不是说我像幽灵,他在说表世界和里世界。

“直到我现在真的身处地狱?”我笑着问他。

他避开我眼神一秒,又立刻直视回来,说:“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

“糟糕,我好像爱上你了。”我叹了口气,“但你已经被拖进地狱。”

我们默契地没提那个不该出现,却永远在暗处存在的名字。

信仰与自由是两个极端,中间的任何行为都能被理解成“背叛”。我只是想听狱寺说爱。

碧洋琪来的时候正下暴雨,她进门第一句是:“希望天气快点好起来。”

“会的会的。”我给她递上毛巾,“天气预报是这么说。”

她猛地握住我手腕,说:“Q也在船上,你一定要杀了他。”

“轰隆”一声,闪电刚刚劈下。

没法再逃避了,我接过碧洋琪递来的戒指。

这天梦里,六道骸说:“幻术是杀人法。”

是他在说话?还是我的梦在代替我说话?

我睁开眼睛。

①标题的“十四天”就是“fortnight”。

写这几章时一直在听霉霉的《TTPD》,《Fortnight》事实上是69线的灵感来源,虽然最后没按照最初想法来写……59线也是听着专辑写的,但最终效果我也不太能把握,小有遗憾。

②快完结了,为避免连载中我思绪和逻辑断裂(毕竟还得上课),本文断更一会,结尾写完后再发。

没剩几章,最晚六月初恢复更新。

③有什么意见或建议欢迎提出,非常很十分特别欢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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