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以后，我们出现在了陵园的深处。

虽说前身是天主教堂，但经过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演变，这里如今已经和真正的陵园没有什么区别。

花岗岩制成的墓碑整齐的排列在一起，如果只看数量的话，约摸着有上百座之多。乍一望去非常震撼。

而就在其中一座墓碑前，有一个人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也太慢了吧，阿纲。我可是都已经到了五分钟了啊。”

金发的青年这么说着，笑着走过来和我们打了个招呼。

一名穿黑西装戴长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纸袋子，在注意到我的目光后也微微朝这边颔了颔首。

“话是这么说……可迪诺先生也并没有来很早吧。”

沢田纲吉含笑迎了上去。

我落后一步，看着这对外形养眼的师兄弟笑着互相打趣了几句。明明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举动，却无端显得很亲密。

然而……

我缓缓抬起眼睛，看向了迪诺的头顶。

【本世界重要人物：迪诺加百罗涅】

【所属阵营：加百罗涅家族（第十代首领）】

【黑化度：5%】

……5%。

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不对，是半个小时之内。这已经是我看到的第二个黑化度只有5%的人了。

很显然，迪诺也和六道骸一样，是目前这个世界里本性偏移的最少的那个人之一。

可这样的话，眼前的场景反而显得有点奇怪。

因为如果是原本的迪诺，在师弟变成这个样子的途中是不可能不去劝止的吧？可这两个人之间怎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关系看起来还很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冷不丁回想起蓝波说的那句“他一直都很认可你”。顿时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灵感的边缘。可又好像没有。

我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没有理出什么头绪。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继续观察他们。很快，沢田纲吉就带着迪诺来到了我面前。

“这位是迪诺先生，加百罗涅的十代目，同时也是我的师兄。”沢田纲吉介绍说，“不知道五月还记不记得他呢，以前迪诺先生也帮了我们很多事。”

“嗯……记得啊，还有一只安翠欧嘛。”

我下意识地回答了他。

说完这句话，我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如今的人设，决定趁此机会把它丰富一下，以免日后会出现什么一不小心说秃噜嘴的情况。

于是我说：“其实人我都还记得啦，包括性格和爱好之类的，也还有印象。唯一记不住的好像只有和你们之间相处的过程啊。”

“欸——”

迪诺拖长了声音，摸了摸下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还能有这种失忆方式吗？听起来有点糟糕。”

“糟糕？”

“是啊，糟糕。”迪诺重复了一遍，笑着朝我摊了摊手，解释说，“就像是自己的过往全都被世界抹去了一样，难道不觉得有点可怕吗？”

“这……”

我挠了挠头。

好像是挺可怕的。

但本质上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只是在撒一个尽量不会被超直感所看穿的谎啊。

“迪诺先生。”

旁边的沢田纲吉突然开口，在示意了一下我们四周所处的环境后，略有些无奈地道：“不要忘记我们来这里的正事啊。这就开始吧？”

经过这一提醒，迪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逐渐有些暗淡的天色，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身旁环绕的墓碑，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开始吧。”他说，“罗马里欧，把东西拿出来吧。”

***

关于沢田纲吉今天出门要做的事，他一开始并没有说，而我也没有多问。

因此直到我们来到了这里，我才意识到原来他口中所说的“重要的事”，竟然指的是要去祭拜什么人。

而至于这个人是谁。

在看到迪诺的那一刻，我已经有了预感。

用来祭拜的鲜花被放在了袋子里。罗马里欧将花递给迪诺以后，便退后一步将纸袋放下，神色肃穆地垂手而立。

沢田纲吉与迪诺并肩站在墓碑前。二人各自将怀中所带来的花束放了上去，随即阖上眼睛将手置于胸前，默然祷告起什么。

我站在两人的身后，通过肩与肩的缝隙，清楚的看到了墓碑上所雕刻的文字。

——「Reborn」.

世界第一杀手先生如今长眠于此。

大概是因为我所知晓的世界里除大空以外的彩虹之子本就曾经死去过，所以对于里包恩已经不在的消息，我接受的速度反倒比以往都要更快一点。

我将双手抵在唇下，学着他们两人的样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怎么死去的’、‘其他的彩虹之子又怎么样了’、‘这一切是否与白兰有关’……

所有想要提出的问题都被压在了心底。

我闭着眼睛，默默地为眼前的这位小小的家庭教师祈祷。

里包恩。

他曾是为沢田纲吉带去了一切的无翼天使。亲手为他组建了自己的“家族”。

而现在的沢田纲吉，是他口中合格首领的样子了吗？

……

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

简单的祭拜很快就结束了。

默哀完成以后，沢田纲吉与迪诺对着面前老师的衣冠冢鞠了一躬，算是为这次的行程画上了句点。

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话说回来，尼奇呢？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他啊。”

一起走在目的前往庭院的路上时，迪诺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边走一边频频朝四周打量，语气听起来有些纳闷：“我记得我有安排他去车库那里等你们，怎么你们没有碰到吗？”

“啊，那个人的话，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好好的休息呢吧。”

“……？”

迎着迪诺茫然的目光，沢田纲吉笑了笑，对他解释道：“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小问题。虽然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但这位尼奇先生的话……我建议以后还是不要把他再留在身边了，说不定会对你造成危险。”

啊……这是在说被操控的事吧。

说句实话，要不是我知道所有的真相，不然光听他的这些话，我一定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到底是从哪学来的说话方法啊？也太谜语人了吧。

就在我心中对此表示强烈谴责的时候，那一边，迪诺竟然真的听懂了沢田纲吉在说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

原来这是你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吗。

失敬了。

就这样，我全程顶着张一言难尽的脸跟他们走到了陵园的门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驾驶位坐着的是刚才先我们一步离开的罗马里欧。

“就送到这里吧。”迪诺停下来说，“你们两个也尽快回去吧，尽量不要在外面逗留。”

闻言，我和沢田纲吉一起站定脚步，准备目送他离开。

然而迪诺才刚走出去，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折返了回来。

“对了，”他说，“你安排给蓝波的任务是怎么回事？我这边昨晚收到了他的邮件，里面抱怨说要把这件事情丢给我来做什么的……你们是又吵架了吗？”

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了，沢田纲吉反应不大，很平静地点了点头说：“他去找你了吗？”

“也没有，就是问我要了一点关于那个家族的情报。”迪诺说，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解，“不过我这边有的彭格列也都有吧，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而对此沢田纲吉就显得十分有经验了：“可能是在闹别扭吧。用行动表示他要跟彭格列割席之类的。”

“原来如此。”迪诺懂了。

他顿了顿，还是不太放心地劝说道：“不过让他去负责那个家族的事，果然还是有些太危险了吧？毕竟大地属性什么的，那种火焰之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大地？火焰？

突然捕捉到关键词，我心中猛地一跳，几乎是有些错愕地张大了眼睛看过去。

“可就这么放任他们不管的话，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沢田纲吉平和地说，“毕竟祖上也算是有过渊源，这已经是我搁置了很久才做下的决定了。至于蓝波那边——”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说：“这个我心里有数，等回去以后我会再找时间和他谈谈的。让迪诺先生见笑了。”

“这个倒是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们之间会出现问题。他虽说是守护者，但其实一直以来对你都……”

迪诺说到这里住了嘴。我偏过头，若有所觉的看向沢田纲吉的侧脸。只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外表一派温和。明明看起来是一副认真在倾听的样子，可莫名的却让人觉得自己是有些多嘴了。

而迪诺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他很快收敛起刚才的表情，重新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亲昵地拍了拍沢田纲吉的肩膀，改口道：“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事情的话记得再联系我。”

沢田纲吉温和地笑了笑，微微颔首：“好。慢走，迪诺先生。”

迪诺挥挥手坐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打着火，由慢至快的逐渐加速，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

沢田纲吉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将目光从已经远去的车辆身上收了回来，转过身对我说：“我们也走吧。还要先去地下取车才可以。”

我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我们便又回到了来时的地下车库里。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有些出神的回想着刚才这两人的对话，为其中的内容感到有些心惊。

大地。渊源。

这两个词的指向性实在是太明显了。即使放眼整部作品，符合条件的也只有一个。

——西蒙。

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出现在十年以后的世界里。

不过也对。这个家族毕竟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了。作为作品后期重要的一股势力，在跟彭格列握手言和以后也帮助了沢田纲吉很多。

可是——

我看了看我旁边的这个沢田纲吉。

很显然，这个世界的两个家族大概率是不存在什么接触误会和解的可能了。

而且听沢田纲吉的意思，他莫非是因为已经知道了“罪”与“罚”的事，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铲除掉这个将来一定会与自己所对立的西蒙家族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怪不得蓝波那天会说那样的话。

现在的沢田纲吉，真的已经变得让人无法捉摸出真正的想法了。

甚至连本来的样子也快要看不清。

我支着脸看向窗外空荡荡的车库。心情也随着这番猜想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应了。紧接着便见到一枚银色的戒指被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

我勉强收住发散的思绪。看着他手中的银戒，习惯性伸出手想要接过来。

然而沢田纲吉却往后退了退，避开了我的手。

“先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吧。”他说，棕色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车厢里定定地注视着我。

那眼神和平日里有些不同，某个瞬间似乎与某种猎手般的动物重合了。温润的外表下极富侵略性。第一次让我意识到了眼前之人其实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符号，更是一个成年男人的事实。

“我在想……”

我默默地往车窗所在的方向挪了挪，本能的想要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大脑飞速的转动着，很快便找到了可以应付的答案。

“不是说好了目的是黑衣人的来历吗？”我说，“结果只是来陪你祭拜了一下里包恩先生啊。”

“这样吗？”

大概是看出了我无意识中对他产生的抗拒，沢田纲吉微微一顿，轻轻地垂下眼睛。等再度抬起眼的时候，就又是我所熟悉的那副温和样子了。

“是啊。”

我点了点头，做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现的表情，语气自然地对他说道：“所以这不是完全没有成果嘛？”

“谁说没有的。”沢田纲吉笑了笑，纠正我说，“刚才不是已经提到了吗？”

“……欸？”

我呆住。而他则趁这个机会，微笑着将我的右手拉了过去。低头把那枚银色的戒指套在了我的手上。

他放开我，起身坐了回去。我把手收回来，愣愣的观察了一下那上面所多出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啊？”

“不是很明显吗，是你的指环。”

车子发动。沢田纲吉平稳地在驾驶座坐直了身体。含笑的声音透过引擎的嗡鸣清晰传入耳中。

“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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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夏日幻影（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