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与天真,这是他们的固有秉性。
*
尽管斯库瓦罗一再强调他们的基地很安全,但年幼的十代家族仍主动要求继续特训。也许是被之前目睹的死亡刺激到了,加上有了瓦利亚的帮助,十代家族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成长着。
“这是入江正一特地为你制作的隐形眼镜,能帮助你完成X-Burner。”伊瑞恩把一个小盒子递给沢田纲吉,后者取出里面的镜片戴上,视野里立刻出现了各种半透明的数据图,俨然是一个迷你型显示器。
“还有狱寺的,你的SystemaCAI也需要瞄准器才能完成。”狱寺隼人也收到了两片薄薄的隐形眼镜。
在尝试配备上隐形眼镜后,他们惊喜地发现自己招式或武器的爆发和精准度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好厉害!”
“喂喂!这样就倒下了吗?给我站起来!”隔壁房间传来了斯库瓦罗洪亮的声音。
“你又变强了啊,斯库瓦罗。”山本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忍着痛,但更多的是被挑起战意的兴奋。
“极限太阳拳!”另一个房间传来笹川了平的吼叫。
“噢噢~真是让人心动的□□啊!”路斯利亚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像个变态。
“虽然每个人都在勤奋训练,但希望不会再有需要战斗的时候了。”伊瑞恩背靠墙壁抱着双手,盯着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十代家族感慨道。
“但愿吧。”里包恩勾起了唇角。
红发男人脸上满是复杂的思绪,他的目光在这些来自平行世界的客人们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训练场。
·
“你去哪儿,炎真?”
古里炎真背着包裹走到大门口时,身后传来了沢田纲吉的声音。
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去找白兰。”
褐发少年皱起了眉:“你该不会想一个人对付他吧?”
深吸了一口气,古里炎真沉沉地开口:“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平淡又冷静,仿佛他做出的是一个再理智不过的决定。
沢田纲吉心骤然一跳,“别做傻事,炎真!你这样……根本就是去送死!”
红发男人的背影如同一桩冰冷的雕塑,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沢田纲吉看见了一张镌刻着深沉悲哀的、憔悴的脸庞,那人眼底蕴藏着无尽的悲凉之色,让他也觉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呼吸不畅起来。
“你的同伴说的没错,”古里炎真眼睫低垂,话音里带着很浓重的无奈和隐忍,“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反抗白兰的人终会被他消灭……但是……”他攥紧了拳头,指尖用力到泛白,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肤,“但是,我更不愿意做白兰的傀儡,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世界沦陷!”
他最珍视的家人、从小陪伴着他的家族成员们……还有这个世界的阿纲,他的挚友……
这些人的仇,他一定要报!
沢田纲吉没有说话,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许久之后,他抬头对上了古里炎真的目光。
“不,我不能让你离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带上了几分决绝,“就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炎真你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去送死!我……也许我……”
“别说了,阿纲。”
在一瞬间古里炎真意识到了他的朋友接下来会说出怎样的话。也许在几天前,目睹了最后的家族成员死去,沉浸在悲痛中的他也曾有过跟此刻的沢田纲吉一模一样的想法,但现在看着比他年幼了不少的挚友站在他面前,用如此坚定又温柔的眼神望着他,他却幡然醒悟——
连这个世界的他们都做不到的事,他怎么能要求另一个世界的人去做呢?
“谢谢你。”古里炎真的眼眶已经湿润了,“跟你的同伴一起回到和平的世界吧,这里的战场属于我们。”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沢田纲吉却抢先一步绕到他面前,用身体堵住了大门,额间赫然燃起了橘色的大空之炎。
“留下来,炎真。”他的态度非常坚决,“只要活着,总能找到办法。我今天绝不会让你离开!”
古里炎真还想说什么,背后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任性了,纲吉君。”
“祁君?”
伊瑞恩把这俩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胸前挂着黄色奶嘴的小婴儿坐在他的肩膀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对峙的二人,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缕深思。
“纲吉君,你到底知不知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祁君想说什么?”沢田纲吉自认为已经了解得够清楚了。
“你不需要对一个不属于你们的世界负责,这里有多危险你也看到了,打败白兰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伊瑞恩的声音非常平静,“对你真正的亲人和朋友负责吧。想想看,要是你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你的父母,京子和小春,还有其他朋友,他们该有多难过?”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红发男人的脸庞,“这一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亲人和朋友的西蒙,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古里炎真身体颤了颤,眉宇间的抑郁之色愈发重了。
沢田纲吉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亲人和朋友永远是他最大的软肋,但是……
“既然祁君说我们不必对这个世界负责,那么炎真本来也不必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们负责……还有基地里的其他人,他们甚至为了保护我们付出了生命……”褐发少年沉痛道,“如果就这样回到过去,我的良心会一辈子不安的……而且,我不觉得我们联手会毫无胜……”
“闭嘴,垃圾!”
猝不及防间,一道强力的鲜橙色火炎擦着他们身边而过,把沢田纲吉身后的大门烧毁了一角。
那是愤怒的火炎!
但这明显是放了水的袭击,根本没有瞄准他们,更像是为了引起人注意。
“Xanxus……”
瓦利亚和十代家族全员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斯库瓦罗头疼地看着被破坏的大门,嘴里又开始抱怨某个给他增加工作量的混蛋BOSS,黑发男人犀利的目光则直直地对上古里炎真与沢田纲吉。
“这里的白兰,由我来亲手解决!不需要外人插手!”他冷冰冰地说道。
·
经过众人的轮番劝说,古里炎真总算答应暂时留下来,与瓦利亚结成同盟,一同制定打败白兰的计划。
——十代家族完全被排除在外。
沢田纲吉看上去仍不死心,他的守护者们也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家首领的每一个决定。
“那群孩子太善良了。”伊瑞恩叹息道,“呆在这个世界越久,他们对这里的人感情越深厚。也许到最后真的心软去帮他们打败一个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也说不定……”
“你想保护他们的想法没错。但是,”里包恩目光落在褐发少年身上,“从蠢纲的立场来看,他想保护同伴的想法同样也没错。”
伊瑞恩看了他一眼:“连你也支持他们留下来跟这个世界的白兰战斗么?”
“这取决于蠢纲自己。”里包恩唇角扬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我的目标从来都是把他培养成独当一面的首领,也许他在这个世界能得到很好的锻炼……”
伊瑞恩垂下眼眸,“真是的,你们这些家伙的想法真让人费解啊……”
·
替小雷守解开最后一道诅咒后,蓝波终于从无尽的梦魇中彻底醒来。
只可惜,他似乎忘记了一切。
伊瑞恩试着窥探他的记忆,发现最近一段交换到十年后的记忆赫然成了空白。他猜测蓝波也许就是在那一次中了招,能在短时间内置换蓝波的记忆,并给他施加整整八层咒术,背后的施咒者强大得令人生畏。单论幻术能力,连伊瑞恩也没有把握能与这样的强者对上。
最终他们依然无从得知向蓝波施咒的人到底是谁,但那人一定跟白兰脱不了干系。
“章鱼头!草坪头!啊,可恶的里包恩也在!”一醒来就见到十代众人围在他身边,蓝波兴奋地直嚷嚷,“噢噢,你们要跟蓝波大人一起玩吗?”
再次被蓝波指着叫“章鱼头”,狱寺隼人却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感到了丝丝欣慰。尽管他们的小雷守总是调皮捣蛋惹人生气,但健康的蓝波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祁君?”山本武注意到伊瑞恩脸色有些苍白,其他人也纷纷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没事,只是有些累而已。”伊瑞恩摆了摆手,替蓝波解咒的确消耗了他大量精力,“我先去休息一下……”
他想离开医疗室,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下一刻两眼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下。
“祁君!!!”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错乱的脚步声和不断呼唤着他的声音。
——“怎么回事?祁君他到底怎么了?”
——“看起来没事,应该只是疲劳过度,睡一觉就好。”
——“让他好好休息吧,阿纲。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辛苦的人就是他……”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缥缈。
最终,他的意识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
伊瑞恩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他似乎被囚禁在一个诡异的镜像迷宫内。
他从无数面切割的镜像中看到了黑发的自己,如同迷途的羔羊般在这座牢笼中不知所措地徘徊。
四周安静得可怕,他只能听见自己脆响的足音,蜿蜒在这长长的回廊上。在这里,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一切都是那么恍惚而微妙。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不知游荡了多久,他终于在某个分岔口处见到了第二个人影——
那是一位蓝发的青年。
戴蒙。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这个名字仿佛打开了某种记忆回溯的开关,他的心脏像被什么重物猝然击中般跳得飞快。
戴蒙发觉他的到来,唇角眉梢染上了温柔的笑意。他朝他伸出了双手,目光暗含期待。
他如幼童般欢欣雀跃地往前奔跑,想要触碰他,抓住他,回应他。
在奔跑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猛然发现——自己仍停在原地。戴蒙和他的距离不见丝毫减少。
于是他更加卖力地奔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他的身边。
数十步的距离,宛如亿万光年般遥不可及。
这是一个可怕的魔咒,他被禁锢其中,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他停下了徒劳的步伐。
那一刻,从灵魂深处爆发的绝望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铺天盖地侵蚀着他的整个世界,灭顶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戴蒙唇角的微笑似是染上了悒郁的悲伤。他维持着朝他伸手的姿势,屹立不动宛如一张被定格的旧照片,身形在这无尽的迷宫中悄无声息地远去。
终于,连最微小的光点也看不见。
荒诞的梦境一瞬间支离破碎,世界荒芜成无边无际的黑暗。
醒来时,他发现枕边湿了一大片。
·
夜半时分,从厕所回来的沢田纲吉经过露台时,发现外面有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点点星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在过于昏暗的视野下,他认不出这人是谁,只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于是他推开门走出去,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抖了几下。
听到推门声,黑暗中的人影似乎怔了一瞬,随即侧过身,露出了半张脸。
“……祁君?”
“是你啊。”
伊瑞恩的嗓音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低沉得多,脸上带着沉沉的郁色,与苍茫的黑夜融为一体。
“外面这么冷,祁君跑出来做什么?身体好些了吗?”沢田纲吉靠近了他,浓郁的烟气呛得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原来你跟狱寺君一样会吸烟啊。”
伊瑞恩没有回话,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眺望着远方,神情晦暗难测。
沢田纲吉觉得伊瑞恩有些不对劲。
从刚才打完招呼开始,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像是把沢田纲吉当做不存在似的,表情淡漠得可怕,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一根烟吸完后,他继续从烟盒里抽出下一根,熟练地点火,从唇间吐出迷蒙的白雾。
褐发少年留心到扶手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烟灰,看来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
意大利的冬季昼夜温差很大,一到半夜,从地中海裹挟而来的湿冷的风便会化为锐利的薄刃,给漫漫长夜带来刺骨的寒意。
沢田纲吉只披着一件不怎么厚的睡衣,在寒风中冻得牙齿打颤,他很想立刻钻回被窝,但他更不愿意抛下看上去情绪不佳的友人。伊瑞恩不说话,他只好就这样陪他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伊瑞恩终于淡淡地开口:“回去吧,Decimo,外面冷。”
抽过烟的嗓音带着磁性的沙哑,有种难言的悦耳。似乎是觉得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累了,他微微直起了身子。迷雾般的烟气膨胀开来,缓慢地上升、弥散,朦胧了他的侧脸。
沢田纲吉觉得今晚的伊瑞恩跟以往不太一样,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经由岁月积淀的、贴合他实际年龄的成熟气质,他的一举一动,不管是倚着扶手抽烟的姿态,还是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到耳边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给沢田纲吉一种非常特别的、说不清的感觉。
他压下心中的异样,语气轻柔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伊瑞恩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只是心情不好。”
“看出来了。”沢田纲吉说道,“这段时间你为了我们忙上忙下,根本没好好休息过,其实你才是压力最大的……”
“不,”伊瑞恩打断了他,“跟这个无关。”
只是被一个梦影响了。
一个奇异的、过于真实的梦。
现在再回想,仍会让他心如刀割般的痛。
对此伊瑞恩不愿多谈,见褐发少年还杵在原地不动,他扬了扬手中的烟:“你还要在这里陪我傻站多久?吸二手烟对小孩子不好。”
沢田纲吉辩驳道:“吸烟对你自己也不好啊。”
他听见伊瑞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讥笑,又像是愉悦的笑,介乎二者之间,感觉非常微妙。
“无所谓。”修长的手指抖落烟蒂,伊瑞恩继续说道,“这具身体健康与否、寿命长短不会对我造成任何本质上的伤害。”
沢田纲吉垂下眼,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思绪。
是啊,祁君是从初代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老人”,他时常会忘了这一点。
他沉默了半晌,说道:“在接受传承的时候,我见到了初代首领。”
“喔?Primo啊……”伊瑞恩脸上浮现出某种怀念的神色,“E’la nostra ora incisa sull’anello.”说这句话时,他的唇角牵扯出了一缕淡淡的微笑。
褐发少年心头微微一震,初代首领……也说过同样的话。
“怎么样,你的祖先很好看吧?”他问。
沢田纲吉低低地“嗯”了一声,补充道:“他……很有威严感。”
就跟他在祁君家见到的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那是一张彭格列初代家族的合影。
祁溪……不,伊瑞恩他,果然是初代家族的一员啊。
“呵,在小辈面前当然得保持祖先大人的风度。”谈起故人,伊瑞恩脸色柔和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其实他私底下是个随和的人,对同伴也非常温柔。”他的目光落在沢田纲吉身上,唇角上挑了几分,“有时候,我能从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Decimo。”
这算是……在夸他吗?
沢田纲吉却高兴不起来。
伊瑞恩现在说话的口气跟传承仪式上的初代首领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位前辈站在时间长河的彼端,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们之间一下子隔开了一道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鸿沟。
他突然觉得难以忍受。
他想把他拉回来。
一定有什么,能将他们联系起来。
“祁溪。”
沢田纲吉叫出了这个名字,这个象征着他与伊瑞恩的初识,并一直被他沿用至今的名字。
伊瑞恩侧过头看他,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为什么要叫‘祁溪’这个名字呢?”他轻声问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超直感在疯狂叫嚣。
他紧紧盯着伊瑞恩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掌心。
“因为……”
片刻后,他听见蓝发少年清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似是在微笑,又似是某种刻入灵魂的思念。
“因为,它承载了一段无可取代的记忆……”
“对我来说,它跟‘伊瑞恩’这个名字分量一样重……”
足够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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