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宁侯府被削爵抄家的消息，如同一场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的老牌勋贵圈子。

昔日里那些倚仗祖荫互相联姻，看似铁板一块的世家大族，此刻人人自危，往日饮宴交际的喧嚣骤然冷落了许多。

各家府邸的大门纷纷紧闭，主子们躲在深宅内院，焦灼地清查着自家账目，约束着族中子弟，唯恐成为陛下下一个开刀的对象。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暗地里蔓延。

而在这场风暴中，刚刚经历分家之痛，只剩下空壳子与烂摊子的荣国府二房，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荣禧堂内，往日象征着权力与尊荣的正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陈腐的药味和难以驱散的晦暗气息。

贾政自那日被贾赦气吐血后，身子便一直未曾大好，加之川宁侯之事带来的惊吓，更是萎靡在床，连官衙也去得少了，整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王夫人强撑着病体，重新接过了那烫手山芋般的管家权——这是薛宝钗主动交还的。

就在川宁侯出事的前两日，宝钗捧着厚厚的账册来到王夫人病榻前，依旧是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与为难。

“太太，”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敲在王夫人心上，“近日侄女仔细核对了府中账目，才发现……府上开销实在巨大，进项却……尤其是南边几个庄子，今年收成不好，报上来的银子比往年少了三成不止，公中账面上，如今已是入不敷出，若非前次……挪借了些银钱填补，怕是连这个月的月钱和日常采买都支应不上了。”

她微微蹙眉，叹了口气：“如今又正值多事之秋，外头风声鹤唳，各处都需要打点……侄女年轻，见识浅薄，实在不敢再担此重任，唯恐行差踏错，给府里招来更大的祸事，这管家之权，还是交还给太太最为稳妥。”

王夫人听着，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何尝不知府中艰难？

只是没想到，竟已窘迫至此！

她看着宝钗那副“我也是无能为力”的纯良模样，心中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这丫头，分明是见势不妙，怕担责任，更怕掏空她薛家的银子来填贾家这个无底洞，这才急着甩手！

可她能说什么？

薛家前次确实拿出了大笔银钱助她渡过难关，如今人家不愿再填，她难道还能强逼不成？

更何况，宝钗句句在理，如今这情势，管家确实是件极易惹火烧身的差事。

王夫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了那沉甸甸的账册：“难为你了，宝丫头，既然你如此说，那……便还是我来操心吧。”

重新掌家的新鲜感早已被巨大的财务窟窿冲得无影无踪。

王夫人看着账册上触目惊心的赤字，想着每日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贾母昂贵的药材，宝玉需人精心看护的耗费，府中上下数百口人的嚼用，贾政官场上的应酬，还有那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人情往来……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太太，这个月的月钱……还有厨房采买的银子，账房那边已经在催了。”玉钏儿小心翼翼地禀报。

王夫人烦躁地挥挥手：“知道了！催什么催！”

她翻箱倒柜，将自己最后那点体己银子都拿了出来，仍是杯水车薪。

她想到了宫中的元春，心中更是绞痛。

女儿在宫里怕是比她还难，哪里还能指望她？

走投无路之下，一个阴损却来钱快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她的脑海——放印子钱！

这是律法明令禁止的，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是眼下这个节骨眼，简直是顶风作案！

可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彻底垮掉？看着宝玉无人照料？看着自己沦为笑柄？

贪婪与恐惧在她心中激烈交战，最终，对眼前困境的恐慌压倒了对未来的畏惧。

她将周瑞家的唤到密室，压低声音，面目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周瑞家的，你是我从王家带过来的老人，如今府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眼下有一桩要紧事，需得你亲自去办，务必隐秘！”

周瑞家的心中一凛，躬身道：“太太吩咐。”

王夫人从妆奁底层摸出一个小巧的印章和一张早已写好，条款极其苛刻的借据模板，塞到周瑞家的手中，声音压得更低：“你拿上这个，去找那些可靠，急着用钱的破落户，或是小门小户的生意人，把这印子钱……悄悄放出去，利钱……按五分利算！记住，手脚干净点，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周瑞家的接过那冰凉印章和散发着墨臭的借据，手微微发抖。

她深知此事风险巨大，但看着王夫人那孤注一掷的眼神，她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太太，奴才……奴才明白。”

从此，周瑞家的便成了王夫人黑暗中捞钱的触手，穿梭在京城的阴暗角落，用那沾着血泪的印子钱，勉强维系着荣国府二房表面摇摇欲坠的体面。

每一笔肮脏的银钱流入，都像是在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又钉入了一根注定会腐朽的钉子。

而与二房的水深火热相比，分出去的长房，此刻却显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贾赦依旧醉生梦死，但至少不再为庞大的家族开销发愁。

贾琏则开始小心翼翼地打理分得的产业，试图为长房寻一条真正的活路。

王熙凤在得知林澜可能是她唯一的生机后，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竟也开始勉强进些饮食，配合太医调理，虽然效果甚微，但总算不再是那副彻底绝望的模样。

她甚至私下里让平儿开始悄悄整理一些她当年陪嫁带来，较为隐秘的田庄铺面信息，盘算着若真要求到林澜头上，该拿出怎样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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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印子钱填无底洞，老牌勋贵各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