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林澜决然带黛玉归家后,荣国府的朱漆大门便一直紧闭,透着一股死寂的晦暗。
府内更是乱象丛生,哀鸿遍野。
贾母自那日荣禧堂上被林澜一番诛心之言气得吐血昏迷后,虽经太医竭力抢救保住了性命,却已是中风之症,口眼歪斜,半身不遂,终日躺在榻上,只能发出“嗬嗬”的含糊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鸳鸯并几个忠心的丫鬟并仆妇日夜守着,喂药擦身,小心翼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曾经掌控荣国府数十年的老祖宗,迅速衰败下去,浑浊的老眼里时常淌下无助的泪水。
而大房那头,王熙凤那日受惊过度,又连日操劳,回到自己房中便觉小腹坠痛,当夜竟见了红,不过两个月的胎息,就这样生生小产了!
她本就因之前操持太过,身子不算强健,此番流产更是雪上加霜,整个人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身下的血濡湿了厚厚的褥子,人也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贾琏闻讯从外头赶回,看到凤姐儿那副惨状,又得知那未出世的孩子已然化作一滩血水,这个素日里有些纨绔,只顾自己快活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锥心刺骨的痛!
他握着王熙凤冰凉的手,眼圈通红,喉咙哽咽,半晌才嘶哑着挤出一句:“奶奶……你……你好生养着……我们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王熙凤缓缓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泼辣精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深深的怨怼。
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孩子……没了……琏二……我们的孩子……没了……”
说罢,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渗入枕巾。
她恨!恨贾母糊涂!恨二房老爷夫人歹毒!若非如此,她何至于此?!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又何至于此?!
贾琏看着妻子这般模样,心中那点因林澜离去而产生的惶恐不安,尽数化为了对眼前人的心疼与对这腐朽家族的滔天怒火!
这火烧在他心间,怎么都按不下去。
却说宝玉自那日被换了新衣,懵懵懂懂地被拉去荣禧堂,先是隐约听到要将林妹妹定给自己,心中正自一片混沌茫然,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感觉,紧接着便目睹了林澜闯入、厉声斥责、祖母吐血、林妹妹被带走等一系列惊天巨变!
他本就因前番厌胜之术心神受损,尚未完全恢复,此刻再受这连番剧烈刺激,那点混沌的思绪彻底崩断了!
他先是呆呆愣愣,不哭不笑,随后便开始胡言乱语,时而喊着“林妹妹”,时而叫着“澜大哥”,时而又恐惧地缩在角落,说看见穿红衣服的鬼来抓他。
袭人、麝月等人近前,他竟也认不出了,只惊恐地挥舞着手臂,将人推开。
请医用药,皆如石沉大海,宝玉竟是彻底痴傻疯癫,连至亲之人都不认得了!
曾经珠围翠绕,笑语喧阗的怡红院,如今只剩下痴傻的少爷和一群惶惶不可终日的丫鬟,一片愁云惨雾。
贾政面对这一连串的打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宝玉疯傻,母亲中风,家宅不宁,名声扫地……他试图重整秩序,却发现府中下人早已人心涣散,指令难行。
王夫人称病不出,实则是在自己房中,听着周瑞家的禀报府中惨状,心中那份扭曲的快意与刻骨的怨恨交织,几乎让她癫狂。
她只觉这是林家兄妹带来的厄运,却从未反思过自身。
在这片弥漫整个荣国府的绝望气息中,贾琏心中的怒火,在发现凤姐儿竟被下人轻看时终于达到了顶点。
这夜,他安抚好昏睡过去的王熙凤,独自在院中喝了几杯闷酒,望着那轮被乌云半遮的冷月,回想自林澜入京后发生的种种,想到林澜的决绝与能力,想到北静王、周阁老对林澜的看重,再对比自家如今这破败景象、疯傻的兄弟、中风的祖母、流产的妻子……一
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与清醒,涌上心头。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再留在这里,只会被拖累着一起沉没!
他猛地摔了酒杯,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厉色,大步朝着贾赦居住的东院而去。
贾赦正因府中连日变故心烦意乱,又心疼那些可能因名声受损而减少的进项,见贾琏深夜来访,没好气地道:“你这孽障,不去照顾你媳妇,跑来我这里作甚?”
贾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冷冽:“父亲!儿子今日前来,是求父亲一件事!”
“什么事?”贾赦被他这架势弄得一愣。
“求父亲上书朝廷,允准我们长房……分府别居!”贾琏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什么?!”贾赦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贾琏的鼻子骂道,“你这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你祖母还病着呢!你就要分家?!你想气死我吗?!”
贾琏毫不退缩,迎着贾赦暴怒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父亲!您看看如今这府里!还像个家吗?!老祖宗中风,不知何时能好!宝兄弟疯了!二太太……哼!二奶奶小产,身子垮了!这府里的下人就敢轻待她!我们再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指望?!难道要等着被一起拖死吗?!”
他越说越激动,眼圈泛红:“澜哥儿……不,忠勤伯为何要走?不就是看透了这府里的肮脏龌龊,不想黛玉妹妹受委屈吗?他有本事,有爵位,有靠山,所以他敢走,能走!我们呢?我们长房难道就要一辈子被二房压着,被这烂摊子拖着吗?!分府!只有分出去,我们长房才有一条活路!”
贾赦被儿子这番前所未有的大胆言论震住了,他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固然荒唐,却也不傻,深知贾琏所言非虚。
荣国府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若能趁此时机,让长房分出去,或许……或许真能保住一部分家业,另起炉灶。
他看着跪在地上眼神决绝的儿子,贾赦那颗只顾自身利益的心,开始活络起来,毕竟分府这事……早在前头夫人……张氏被母亲及二房那边磋磨而死时他就想过无数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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