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趴在他胸口呆愣了好一会才似回过神,搂着他的脖子悄声呜咽。
听得她小兽般低低哭泣,叶英胸口钝痛,“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我……我以为要见不到你了……”
是啊,如果当时他没有及时出关,如果当时他没有及时赶到,只怕静姝已经被抽干了灵气,又或是死在天雷之下了。
叶英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便是一阵后怕,但眼下他不敢责备静姝冒险行事,唇温沿着鬓发滑至眼角,辗转吮去极为酸涩的泪,将这六年的相思饮下。他侧过身,小心温柔地循着鼻尖找到她的唇,一点一点印上属于他的气息。
白日他便有了预感,因此在夜里他不曾离去,想着待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自己该有多欢喜,却没想到惹哭了她,心中满是亏欠。
他让她等了太久太久。
温柔的吻让静姝闭上了眼,清苦的药香和冷冽的梅香混合,相互诉说着一别经年的眷恋。
“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叶英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尖,许诺道。
静姝脸颊温热,捧着他的脸颊细细描摹,指尖触及始终垂落的眼睫,忽然发觉哪里不对,“你为什么……一直不睁眼?”
叶英顿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掌心,“听我与你说。”
秦嬷嬷是被守夜侍女叫醒的,得知静姝醒来的消息喜得忘记穿鞋就跑了出去,转头又得了吩咐说要厨房给静姝准备点宵夜,连忙去把一伙子人都叫起来。
屋里的蜡烛重新点上,静姝和急急忙跑来的绿萼说了会话,小丫头到了活生生的静姝跟前顾不得大庄主在旁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静姝好不容易哄得她止住泪,再一抬头看见门外同样红着眼的秦嬷嬷,快步走过去投入她的怀抱,“叫嬷嬷担心了。”
秦嬷嬷自然是抱着她又哭又笑的,说了好一通话才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我们都是小事,庄主回来之后一直守着你,心里难受呢!”
静姝回过身,看向坐在床边阖眸不语的男子,眼睫一垂,低低地应了一声。
叶英的眼睛看不见了,方才她就悄悄试过,竟然无法将他的眼睛复原,想是陈年旧伤,未经处理已然愈合,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事实让她的心如坠谷底,叶英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我虽双目已眇,但以心观天地,见灵山秀水,亦见你。”
次日一早,叶晖听闻静姝苏醒的消息大喜,稍事整理下仪容便往落梅居跑,秦嬷嬷正带着绿萼布早膳,静姝便坐在桌前拿着篦子梳着叶英的长发。
铜镜映出的画面中,两人白发如雪,男子眉眼清冷似谪仙,女子眼底时不时闪过忧色,落在他身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静姝。”叶英侧身轻轻扣住划过肩头的手,他虽看不见静姝的神色,但却明了她在为何事伤怀,“没关系的。”
静姝顿了一下,垂眸趴在他的肩上,“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叶英不答,只是揉了揉她的小脸,“你可会因我无法视物而嫌弃我?”
“怎么会?”静姝连忙否认,“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的。”
说到最后,脸颊微红。
唇角微勾,叶英伸手揽着她的腰,“那我便安心了。”
没多久叶晖就来了,再过一小会,叶蒙也风风火火地过来,瞅见陪在大哥身边的青衣女子,顿时喜上眉梢。松涛苑那边叶沈氏派周嬷嬷过来看了眼,知晓静姝醒了且无碍,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叶英留了两位弟弟一起用早膳,落梅居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在绿萼眼巴巴的注视下,静姝起身把空间留给三位庄主,牵着绿萼的手去了东厢一同吃早饭。
静姝一走,叶晖舒了口气,“大哥,我看静姝气色还好,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叶英颔了颔首。
“那……”叶晖暗想柳夕是不是也快醒了,只是三弟家的事在叶英面前不知好不好说,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挑起别的话头,“那你和静姝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叶蒙连忙附和道:“对啊,大哥,静姝都等了好些年了。”
这个年纪还不嫁的,已经是老姑娘了。
叶英执箸的手指微顿,嗯了一声,“稍后我与静姝商量一番,再去禀明父亲母亲。”
东厢房,静姝刚在膳桌边坐下,绿萼捧着自己的小碗蹭到她身边,明晃晃的大眼里满是欲言又止,“静姝姐姐……”
她抬手摸了摸绿萼的额发,“怎么了?”
女孩儿面上露出纠结之色,“嬷嬷同我说,姐姐以后是要做庄主夫人的,眼下庄主回来了,我是不是就不好时常往你跟前凑了。”
虽然叶英已经回来了几个月,但绿萼和他并无交流,好似这落梅居里只有秦嬷嬷还有零星的侍卫能同那位谪仙般的大庄主说上几句一般,静姝昏迷的这段时间一直是叶英近身陪护,她对着大庄主总是犯怵,只能趁夜里没人的时候打着守夜的名义和静姝待一会儿。
“怎会?你按往常一般就好了。”
绿萼两条柳叶似的眉毛扭成一团,“嬷嬷叫我庄主在的时候别黏着你,还叫我新学了一大堆规矩,我听得头都大了。”
静姝稍一思量,以往叶英不在,绿萼在落梅居里无拘无束的,她和嬷嬷一个当她是妹妹一个当她是孙女,把人惯得活泼好动,可如今叶英回来了……
用过早膳,绿萼端着食盘往小厨房走去,正巧碰见叶英带着两个弟弟出门,小丫头瞬间如同见到了猫儿的老鼠一溜小跑踩着墙根绕出一大圈路跑远了。
静姝瞧着她鬼鬼祟祟的背影愣了愣,随后哑然失笑。
“那个丫鬟,像你。”一道温润如水的嗓音传来。
原是叶晖见到静姝也出了门便不劳兄长相送,直接拉着四弟走了,叶英察觉到静姝的气息便循着走了过来。
“我几时有那惊弓之鸟的样子?”静姝忍不住反驳道,“你是不是偷偷吓她了?”
叶英笑笑,抬手朝她伸来,她连忙快步上前接住他的掌心,直到被他稳稳地扣住五指,“这可叫我好生委屈。”
委屈……
静姝用力抿住嘴唇,谁敢委屈叶大庄主呀。
叶英想起方才二弟提及的事,顿了一下,“可还觉得何处不适?”
她摇摇头。
“母亲这几月来对你十分挂心,方才遣了周嬷嬷来看你……”叶英斟酌着字句,“不若我们一起去拜见母亲?”
按理是该去拜见老夫人的,静姝遂跟着叶英一同往松涛苑走去,只是同如今的叶英一起前行她有些紧张,总担心看不见路磕着绊着,叶英好笑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安慰道:“我自能分辨,不必忧心。”
静姝抿了抿唇,想到这眼睛是他亲毁的,心头不是滋味。
没听到她的应声,叶英料想静姝该是又难过了,暗叹了一口气,牵过她的手揽住她的腰,“如今我目不能视,还要劳烦静姝时刻做我的眼睛。”
乌黑的眼眸一怔,旋即发现远近的侍女仆从正在或明或暗地打量他们,脸色顿时浮起不自在,“你,好多人看着呢……”
叶英勾了勾唇,“无妨,我看不见。”
静姝一噎,颇为羞恼地低下头,任由叶英牵着她畅通无阻地到了松涛苑。
早有先行一步的仆妇禀告了叶沈氏,前脚听着静姝醒来的好消息用完早饭,后脚一听儿子带着人来请安连忙让人替她重新梳妆,门口候着嬷嬷丫鬟依次行礼问安,让出一对携手而来的男女来,一看他们来,叶沈氏笑得眯起了眼,“怪不得今早儿听见喜鹊叫呢,让我瞧瞧是什么妙人儿来了。”
叶英抬手朝上座的母亲问安,静姝跟着屈膝给叶沈氏行礼。
叶沈氏眉开眼笑地挥挥手,示意她上到近前,“别做那些虚礼,来,静姝丫头,到我这儿来。”
静姝瞅了叶英一眼,见他含笑让开路,便垂首上前,刚要再行一礼就被叶沈氏亲切地拉住了手,“身子可都好了?叫大夫看过了不曾?”
“已经没有大碍了,叫夫人挂心,是静姝的不是。”
叶沈氏见她面色白皙透红,掌心温热细腻,瞧不出什么病态,倒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秀之气,越看越喜欢,她欣慰笑道:“无碍就好,你这病来得突然,许是这些年操持这一大家子的庶务累了身子,你还年轻,平素要叫人仔细调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吩咐秦嬷嬷取用便是,千万别吝着自个儿。”
早有嬷嬷端来椅子让一旁的叶英落座,端着温度恰能入口的茶水啜饮一口,叶英静静地听着母亲拉着他的姑娘嘘寒问暖,唠些寻常家事,始终眉色温柔,未有半分不耐。
“阿英。”叶沈氏忽然唤了儿子一声。
叶英连忙起身。
叶沈氏拍了拍静姝的手,随后看向儿子,“你们的婚事已经耽误了好些年,之前不知你几时归家,提前准备婚仪恐落了灰,而今你归家,静姝也好了,这事儿该提上日程了。”
叶英躬身应是,静姝的耳尖微红,低头瞧着自己的鞋面。
叶沈氏见他们的反应,笑笑,便道:“好了,我和静姝还有些体己话说,你去寻你父亲吧,不必一直在这儿守着,我还能吃了静姝不成?”
叶英眉目微动,似听到了静姝在心中的懊恼,便含笑告退。
叶沈氏看着儿子的背影离去,确定他走远之后才微微收敛了笑,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周嬷嬷在身边,她叹了口气,握紧静姝的手,“丫头啊,是我叶家对不住你。”
“夫人,您这是……”
叶沈氏一垂眼,再次抬起的时候眼底已然有了泪光,“阿英叫你苦等那么多年,他如今双目失明,往后余生……叫你受委屈了。”
静姝连忙跪下来,“夫人,这辈子能陪在庄主左右是静姝的夙愿,静姝自知出身微末,得夫人看重许了婚事便是圆满,不觉委屈。”
叶沈氏眼眶微红,“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要是谁人惹你不高兴,便是阿英他爹我也会为你做主。”
另一边,叶孟秋早就听说了叶英带着静姝来请安,儿子独自过来拜见也不觉意外,对长子要筹备婚事的消息破天荒地随了一句:“既要娶妻成家,往后便该担负起为人夫的责任。”
叶英平静的面色下起了波澜,这是父亲第一次没把叶家的声名挂在嘴边,他竟有些不习惯。
父亲这是……要他好好待静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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